李新柳被宣布为江冲学区的常务副主任，胡大壮外出考察与开会学习期间，学区的日常工作就由李新柳主持了。不能拍板做主的事情，她就打胡大壮的大哥大。胡大壮接到李新柳的电话总是短话长说，绕着圈子煲粥，他不担心双向收费多花钱，他是韩山县的特殊人才，专家，几个职能局每月都给他发电话补贴。自从兼任丝鸭研究中心副主任之后，胡大壮就不太关心学区的业务与管理，即便是谈论相关话题也是套话多，实话少。学区的大小事务一概交给了李新柳，因此接到李新柳的电话三言两语之后就撇开主题，只关心他的鸭全席。而李新柳偏偏不喜欢胡大壮谈鸭的话题，那次在韩山酒店被万重山强迫式地吃了鸭翘翘，很长一段时间她谈鸭色变，闻翘恶心。因此胡大壮只要牵扯到鸭，李新柳就把电话放在办公桌上，手头干着其他的事，时不时“嗯-嗯”地应付着。
胡大壮告诉李新柳，这次去省城开会，是万重山书记亲自带队的，会议级别很高，要一个礼拜才回韩山。李新柳问是什么会议如此重要。胡大壮说是全省特色产业发展推介会，韩山丝鸭与韩山名吃鸭全席是这次会议推介的十个重要品牌之一，万书记在一个多月前就组织人员精心策划好了，宣传部、畜牧局、农业局和丝鸭研究中心联手出力，光是展板就做了十二块，展厅一百五十多平米。李新柳软软地说，黄局长没去吧。胡大壮拿着大哥大，呵呵呵地说他呀忙着呢，教育局恐怕遇着点麻烦事啦，他黄局长怕是一下子脱不了身哦。李新柳心头一惊，迟迟不语，好久才嗯了一声。胡大壮意识到说漏了嘴，话锋一转，说下周礼拜三回韩山，你先帮我开个房啰，就要华逸楼306哦，我喜欢那种桃红的灯光，有点小调调。李新柳说去死吧，为你接风的是肖芳姿，小心你的耳朵喂了狗。
从省城回来，万重山还有个紧急会议要召开，晚宴被取消了。胡大壮到了韩山酒店华逸楼的时候，出现在电梯门口的果然是肖芳姿。胡大壮满腹狐疑，又故作镇定地问：“老婆大人辛苦了。怎么到宾馆来了？”肖芳姿瞥他一眼，不温不火地回道：“我竟然不知道你今晚回来。倒是那个姓李的清楚得很。”
“是嘛，家里没电话，要你去隔壁家接电话，总是麻烦那个七老八十的邻居也不好啊。”胡大壮轻描淡写地应付着。
肖芳姿说：“胡大壮，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不要躲躲闪闪。你说，你与李新柳有多久了？你凭什么要把她从柳山带到江冲。”
胡大壮把包甩在床上，倒在靠枕上，随口说道：“真是扯淡。天下女人都一样，都得了疑心病——你先去洗洗吧。等下我来。”胡大壮对肖芳姿很少有几句好话，肖芳姿是不敢惹怒他，要不是李新柳告诉她胡主任住在华逸楼，她还真不会知道。
肖芳姿拖着浴巾就进去了，水流声哗哗作响。
胡大壮会心一笑，拨响了黄广森的电话：“黄局长啊，那个事情怎么操作啊？不只是教育局一家单位的事吧。”
“问题很棘手啊，这个窟窿大着呢。同样的问题好几个局都存在，最麻烦的怕还是财政局啊，我们教育局本身就是个没钱的清水衙门，要搞也搞不大，你懂的。”
“总得想个办法啊。毕竟也是笔上百万号的钱嘛。”胡大壮心里有点幸灾乐祸，故意表现出很替黄广森着急的语气。想不到李新柳来这一招，把他老婆肖芳姿引到韩山酒店来了，不是来接风洗尘而是来兴师问罪的。胡大壮心里狠狠地想，哼，不能不重新认识这个女人了，她李新柳还真他妈不简单，自从傍上了黄广森，我胡大壮就难以驾驭了。
“兄弟——这段时间度日如年啊。”黄广森似乎很无奈，“你刚回韩山吧，住哪里？韩山酒店么？我叫小宋送我来，我们面谈吧，电话里永远说不清楚的。”
肖芳姿从浴室里出来，穿着半透明的睡衣，尽管比李新柳大三岁，但是风韵丝毫不输李新柳。胡大壮握着大哥大与黄广森说着话，肖芳姿急忙猴到他身上了，一面迫不及待地用双手锤他的肩膀。胡大壮挂了大哥大，“看我不吃了你，你再不罢休呢。”肖芳姿闭着眼睛，任凭他百般折腾。完事之后胡大壮冲了澡，说：“你回去吧，等一下黄局长要来，事情重要，也很紧急，你要回避。女人嘛，有些事情不该知道就不要知道的好。”肖芳姿心知肚明，胡大壮这一个礼拜做的还是良民，便急急穿了衣服，说：“哼，还算你有点良心。我回家了，儿子早就睡觉了。明天早点回哦。”
门铃响起，胡大壮开了门。先进门的不是小宋，是李新柳，黄广森随后进来，顺势坐在围椅上。胡大壮被眼前的情景迷糊了，这样的事情李新柳合适在场吗，他心里难以接受。他觉得这个女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左右着黄广森的大脑了。
李新柳站在一边，迟迟不落座。黄广森说，新柳啊随便点嘛，胡主任又不是外人，不必介意嘛。李新柳就在围椅上坐了，胡大壮倒了两杯开水摆在茶几的台灯下。黄广森握着茶杯，若有所思地说：“兄弟，大壮兄弟啊，不处理好这个棘手的问题，韩山是会有地震的。万书记也为此头痛啊。”黄广森喝了口水，重重叹了声气。
胡大壮估计事情远远不像他以前了解到的那样简单。问道：“黄局长，我能帮上什么忙呢？你是我的恩人，知音，再生父母。你若有难处，哪怕刀山火海，我肯定第一个上。”
“大壮啊，五年前全国各地掀起到广东炒地皮的风，前不久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直接干预这个事。省委要求各单位先自查自纠，年底省巡视组彻查，会公布结果，对问题严重的要上报中央。韩山好几个局也在广东佛山、汕头、湛江等地炒地皮，调用的资金多达八千多万，现在资金能回笼的早就回笼了，亏了的要填补啊。韩山的年财政收入才四个多亿，这个要是向社会公布了，老百姓会不得了的，吃财政饭的人员工资经常拖欠，他们怕是要闹翻天的，到时谁也挡不住舆论压力。今晚万书记紧急召开常委会，主要是维稳工作动员和商讨资金回笼对策。韩山财政局是动用资金最多的，但是他们有内线，出手快，听说折的本钱基本上填满了，在账目上查不出问题。畜牧局与教育局是亏了的，我们局里亏了三百多万，目前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弥补了部分缺口，可还是差一百八十多万。”
李新柳插话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全县中小学包括职高在内十二万多学生，分摊下去倒不是个大数目。关键是用什么名义呢？黄局说师训启动资金、勤工俭学站的钱、仪器站配送的钱，暂时能挪用的都用到这个缺口里来了。现在没有了生财的渠道。丝鸭研究中心是新成立的机构，估计从这里做文章是最好的。我是管财务的，略微知道些儿。”
胡大壮抽着烟，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他心里清楚，黄广森要打鸭的主意了。胡大壮琢磨着要名利双收，还要抱得美人归。
“大壮兄弟，新柳讲的就是我的意思。你脑瓜子灵活，这个问题也只有你帮得上忙了。我叫小宋明早到你家里去，要弟媳给你带几件衣服来，这个礼拜就住在这里。县委政府两办近段时间会在芳华楼会议室集体办公，有资金分派任务的局都会来人的。今晚不早了，你先休息，顺便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看得出来黄广森确实焦头烂额了。
这段时间万重山也是伤透了脑筋的，这个炒地皮的事情本来是他的前任留下的问题，结果要他来擦屁股，现在不再是新官不理旧事的年代了，上面追查得紧，一刻也不能放松。对五年前的事情万重山不知情，他决定针对此事进行专题研究，花一个礼拜的时间集体办公。芳华楼中型会议室成了韩山两办临时集体办公现场。财政局长向万重山汇报了相关情况之后，万重山才稍稍松了口气，除了畜牧局和教育局之外，其他局的资金回笼问题已经不大了，水利局局长和党委书记受记过处分，行政降为副科。会议决定把山塘水库的维修资金截留百分之三十由财政局从账面上划拨到收费局，暂时填补空缺，待检查过后再抽回。目前的问题主要集中在畜牧局与教育局身上。黄广森最担心的就是他的想法得不到万重山的认可，只要万重山拍板了，形成了会议纪要，他才好施展拳脚。黄广森目前最重要的是要稳住胡大壮，只要胡大壮肯出面，万重山这边才有希望。
在黄广森心里，胡大壮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尤其在万重山眼里他胡大壮就是韩山之宝。黄广森辗转做局长快十年了，从没有机会与县委书记或者县长外出专门考察开会。胡大壮才当了不到十个月副科级干部，就成了万书记的掌上明珠，他胡科长的能量太大了。
小宋给胡大壮带来了几套衣裤，推开门就说胡主任好福气，夫人年轻漂亮知书达理，戴着个墨镜，手持大哥大，里里外外就是一个富婆大款的模样。“她有大哥大么？开玩笑吧。”胡大壮莫名其妙地盯着小宋。“不会是个玩具模拟机吧。”“哪里会呢？我看嫂子与人通话，等她说完话我才好开口讲带衣服的事情。”小宋认真的说。
话刚落音，胡主任的大哥大就响了：“喂，死鬼，是不是又与那个什么柳在一起快活啊。”是肖芳姿的声音。小宋顺便带门出去。
“我告诉你啊，刘乐湖，就是那个柳山中学调过来的数学老师刘乐湖，昨晚我从宾馆回来在家门口碰见他坐在台阶上，都晚上10点多了。我问他啥事，他说他从深圳回来，胡主任的外甥让他带个大哥大给舅舅。我还以为是个玩具，今上午，镇上那个电信公司的熟人一鼓捣就能打电话呢。还是真的，不哄人。胡大壮，死鬼，你外甥真是有孝心啊，舅母我就接受了，哈哈。”肖芳姿看起来柳眉细腰，说起话来却是很男派的。胡大壮把电话一挂，闷闷地说：“哎，今年江冲仅有的一个高级职称指标只好给他了。哼，刘乐湖，你不是当初最看不起我胡大壮的么？想不到，人啊人啊，也有低头的时候哦。呵呵-呵。”
黄广森向万重山汇报了教育局的情况，还有一百八十万元的资金空缺实在想不出办法。目前实在不好操作，只有新成立的丝鸭研究中心信用度最高，从这里做文章恐怕才顺风顺水。万重山直接打胡大壮的电话，胡大壮赶到芳华楼会议室，万书记拉着他的手挨近坐下。
万重山说：“大壮啊，丝鸭研究中心的运转情况很好，鸭农对你们非常信赖，这个文章要做好啊。做好这个文章，你记头功！”
胡大壮说：“万书记，不瞒您说，这次从省里开会回来，我是更加有信心了，也产生了一些想法。外面的世界真不一样啊，韩山是太闭塞了，太穷了。我们有资源，只限于江州地区兜圈子，小打小闹是没大出息的。”
万重山摩挲着胡大壮的肩膀，说你们有什么困难只管提吧，韩山的鸭产业收入占了财政的五分之一，振兴韩山经济，这一块是必须要抓住不放的。要一手抓养殖生产，一手抓宣传营销，两只脚走路才稳当嘛。
胡大壮说：“万书记，韩山县的鸭产业，鸭美食，鸭文化确确实实大有可为，发展空间很大。我们要普及推广，要让鸭文化深入人心。要走出韩山，走出江州，走进北京，走向世界。有人口的地方就要有我们的韩山丝鸭，那样前途就远大了。这次我的感触很深，外界对韩山鸭的了解比我这个土专家还专业啊，我深感惭愧。因此，我——”
“你有什么感想心得可以直说嘛，我们之间谁跟谁呢？”万重山点燃一支小熊猫，顺手发给胡大壮一支，面色凝重地说，“我也希望你多从经济的角度考虑一下韩山丝鸭的产业发展。”
“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化解万书记的心结。”黄局长补充说，“我与胡主任都是丝鸭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心实际负责人是胡主任。所以这次棘手的资金回笼问题，还是要从丝鸭这个主题切入才行啊。”
胡大壮接着黄广森的话说：“万书记，上次为了职称的问题，承蒙您老关注，那个书出得很顺利。听说江州教育局想要买断版权，作为地方中职学校的辅助教材发行。”
“那可不行！--千万来不得！我万重山在韩山一天，就一天不会答应。《韩山鸭宝》只能是韩山的，不是江州的。这样吧，这个事我曾听人提起过，明天会同畜牧局、教育局、财政局、物价局、韩山丝鸭研究中心研究开个联席会议，专门研究一下这个问题。这个书我们要普及，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要人手一册。韩山人的资源，得天独厚的资源，市教育局要来抢什么鬼。”
万重山弹了一下烟灰，稍稍停留了一会，说道：“黄局长，大壮啊，我来韩山时间不长，但我对韩山是有深厚感情的。韩山的文化底蕴深厚，自西汉建县以来，文脉悠长两千多年不曾中断。近几十年改革开放韩山却落后了，关键在于没有区位优势，韩山是江州的盲肠，不通高速，没有火车，到处是山林丘地，我们的鸭子运不出去。文化不变现为钱，老百姓照样穷啊。所以啊，要让韩山鸭文化深入人心，就要做好宣传普及工作。这个重任你们中心与教育局、畜牧局任重道远啊。当然啰县委宣传部也要引导策划。”
万重山拍了板，《韩山鸭宝》修订的事情就算确定下来了。李新柳算了一笔数，教育局与畜牧局的亏空应该是可以填满无虞了。黄广森舒了一口气，说新柳啊，今晚华逸楼306 的红酒等着你呢，去吧，你不是也喜欢粉红的情调吗？李新柳鼻子一酸，迟疑了一下，她点点头，闪着泪滴，“黄局长，你可不能食言！”
《韩山鸭宝》很快就修订完毕，书名改为了《韩山丝鸭文化普及读本》，体例也有了变化，增补了署名第一作者胡大壮的《韩山鸭翘翘的烹制与品鉴》一章。万重山担任编委会顾问，韩山丝鸭研究中心、教育局、畜牧局为编者。读本赶在9月1日开学前由省文物出版公司出版。万重山书记亲自负责组织召开了此书首版发行仪式，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包括职业高中人手一册，鸭农与鸭制品公司都分配了购买任务。此书发行后收入四百多万，教育局与畜牧局的投资亏空完全填补，余下的八十余万划归韩山丝鸭研究中心作为科研经费。经万重山批准，丝鸭研究中心从中提取三十万元作为购车专款，从此韩山丝鸭研究中心拥有了自己的桑塔纳轿车。
8月20日，李新柳从江冲调到乐天学区主持工作，尽管还是副主任，她却非常知足自己拥有了拍板签字的权力。李新柳上任之后，柳山的老师们暗中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