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时值初冬,父亲到达长沙汽车南站时已经显得特别虚弱,脸色甚白,干瘪的脸部肌肉绷得很紧,高高的颧骨比往日突出了许多,手中提着一个很旧却洗得很干净的黄色帆布提包,记得那是我入大学时用过的包,已近十年光景,父亲依旧保留极好。见到我时,父亲艰难地唤了声乳名就不再说话,我接过父亲手中的包,领他上了公交车。我知道父亲这是严重晕车的症状,一向害怕坐车的他经过四个小时的颠簸,已经极为疲惫,我得尽快赶回住所安排他休息。
哥的婚期临近,拗不过父亲的脾气,起初准备由我全权代表男方亲属参加这次婚礼,可父亲始终放心不下执意要去,只能约好从长沙出发由我陪同他一道去。到达住所时已是黄昏,夜幕早早的笼罩了这个城市。开了灯,父亲依旧没有说话的气力,和衣躺在床上,我为他盖好被子,关上灯便外出买食物。本准备点两道菜打包,到楼下时才想起此时的父亲肯定没有胃口,于是改变主意到粥铺买了两份皮蛋瘦肉粥,另加一个炒饭便即返回。
父亲睡得近两小时的光景便醒转,一口气喝下两份温热的粥后,脸色才有所好转,然依旧不爱说话,我已习惯他沉默的样子,打小对我们兄弟极为严苛的他惜字如金,所以我也不以为意,拾掇好自己的行李后便解衣卧在父亲身侧,待他轻微的鼾声响起后兀自沉沉睡去。
凌晨五点,闹钟将我从梦中惊醒,发现父亲已早早洗漱完毕,正在整理着衣物,抓紧时间理顺一切后已是六点。冬天的清晨寒冷彻骨,我抖索着陪同父亲去汽车西站。到达车站时,显是运气不错,一辆刚准备出发的公交车停靠在站口,我们便上了车。
到达火车站时才近七点,我们是八点左右的票,于是我便让父亲照看着行李,买了些早餐才进车站。候车室中看着父亲就着矿泉水小口地吃着包子时,我不由深深担忧此后三天的车程,父亲是否承受得住。
哥就业于攀枝花的凉山矿业,这次婚礼也是在公司举行。凉山矿业位处金沙江畔,毗邻云南,多高山峻岭。我们需得先乘火车从长沙赶赴昆明,翌日再由昆明辗转至攀枝花,到达攀枝花后还得休息一晚,再坐汽车到达他们公司,算下来总共三天车程。
由于防晕车准备做得充足,加上火车的平稳,除了疲惫,父亲没有再出现晕车的迹象。火车上的父亲依旧没有与我过多交流,也不上卧铺休息,只是独自坐在过道处的位置呆呆的望着窗外朦胧起伏的群山,又或许是在想着心事罢。
经历三天的奔波,总算快要到达凉山矿业,或许是父亲殷切期盼着与哥见面的心情,颠簸的汽车上丝毫不见他有晕车的现象。此时他话语多了起来,脸上也绽开了不常见的笑容。我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盼着汽车能早点到达。
哥的婚礼定在我们抵达后的次日举行,那晚整个屋子灯火通明,哥的许多同事都来帮忙操持,大伙忙着贴囍字、墙纸,挂气球,我和父亲负责剪礼花。礼花是由五颜六色的反光纸片剪碎而成,需得把它们剪成很小的碎片才行。到得晚上十点左右,同事们都散去,哥也上外头陪同嫂子盘头发去了,热闹的房间瞬间显得格外清冷。我终于支撑不住连日的困顿便去休息了,只留父亲略显佝偻瘦削的背影仍在认真地剪着手中的纸片。
次日清晨哥叫醒我,说是陪同他去接亲,起床后发现父亲也早早的换上了一身蓝色的中山装正在厨房忙碌,满脸的幸福。由于嫂子一家与哥在同一个公司,所以很快就接亲回来了。哥背着嫂子进门时按照当地习俗跨过火盆后,父亲便在同事的安排下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却无法掩饰住那双疲惫浮肿的双眼。新人端过茶去,父亲激动得双手发颤,递过红包予他们,待新人转身后,父亲悄悄背过身去,用衣袖抹拭眼角,当时我没来由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婚礼落幕,由于我的假期有限,休整一日后便要出发。坐上返回攀枝花的大巴,父亲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我坐在父亲旁边,哥与嫂子都来送行。汽车发动后,父亲一直扭着脖子努力回头望向他们,直至汽车转弯,视线被树木遮挡之后才转过身来,当时父亲长叹声声,口中一直细声念叨:这么远,这一世还能再见几次。也许是在对我倾诉,也许只是他的喃喃自语,可我察觉到他眼中闪烁着浑浊的泪珠。
忽而顿笔,不敢再往下写,生怕回程时分手一幕再度涌现,徒增伤悲。回程途中本想邀父亲来长沙盘桓数日,可父亲担心家中境况,坚持要中途在怀化下车。火车到达怀化时已是凌晨三点,车门打开,冬日寂夜的微风拂过耳际,朦胧的睡意顿时消逝无形,却又感觉颇冷。父亲紧了紧衣领,提上行李,叮嘱了几句然后蹒跚着走向月台,随着稀落的人流往出口走去,我倚着车门,探出身子,望着父亲那落寞孑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色苍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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