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听蝉
你一身疲惫从地里回来,躺在竹席上纳凉,刚合上眼微微入睡的时候,一个尖厉而婉转的声音聒噪着,接着一阵儿一阵儿此起彼伏响起来,它们不停地打着口哨,好像有意跟你过不去。或许,你会厌烦如此永不消停的声响,想起要驱赶它,甚至掐灭它。可是当你放松心情,耳里心里只有它的时候,你也许就获得了另一种心境,那是一种享受天籁之音的美妙。
天籁之音,就是蝉声。
蝉是夏季里最不安分的物种。入夏之后,蛰伏多时的蝉开始锻炼嗓子了。入了伏,气温一天高过一天,大清早蝉就开始了演唱,正午时分尤为热闹,蝉的声音很富穿透力,它们中气十足地歌唱,一直唱到晚上八九点钟之后,暑气悄悄隐退,音响才渐渐低缓了,接替它们的是窗外草丛里的蝈蝈儿,细碎的声音,胆怯地呢喃着,把大自然的绝响停留在清脆的弦上。
自然的每一种声音都是美的,是最原始的音乐,最朴素的艺术。年轻时听蝉,行色匆匆,心浮气躁,听到的是扰耳的噪音,无法排遣的如麻的纠缠,除了声响还是声响,枯燥且乏味。人到中年了,工作繁忙,为了柴米油盐而忙碌,蝉声是被忽略了的,早已习惯了忽略忙碌之外的事情,更何况那些与生活不太相干的蝉声?
今年的夏天,入伏之后天气特别热,一个凑巧的机会去了趟云山,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年岁大了,人生的历练让我捡回了那些曾经被忽略的所有,少年时代没少被诅咒的蝉,被驱赶的蝉,被叫骂的蝉声,它激活了我的大脑皮层,让我感受了一场最震撼的声响。
入了进山公路之后,道路盘旋曲折起来,车子在山间缓慢爬行,那些声音却渐渐清晰起来,有远有近,有大有小,时而尖细时而柔软,偶尔夹杂着鸟的歌喉,起起伏伏地涌入车窗,进入耳鼓。忽然有人说这个蝉声好动听啊,以前从不觉得,老是烦它吵得慌,太瘆人了。是的,三十几年前的夏天,少不更事的我们就用竹竿敲过门前的柳树,驱赶过正在狂欢的蝉,而今天我企图清空三十年的记忆内存,向蝉们说一声抱歉。
进入风车坪后,阳光正好,和风拥来,清爽的空气里饱含着薄薄的绿,透亮柔软得分外惬意。无边无垠的森林,漫无边际的绿海,纯然一个硕大的氧吧,天然的空调。这里的蝉儿早已摆开了巨大的阵仗,迎接不期而遇的我。它们高歌着奏鸣着,我一路聆听,一路赞叹,心情是兴奋的,更是甜美的。
往姐妹亭前行,浓阴密布,阳光隐隐地透过树丛,斑驳地留下淡黄的光影,空气像流动的清泉浸润着每一寸肌肤,凉沁沁的。倚着栈道的栏杆小憩,心跳平缓下来,不必用心,就可感受身外的世界全是乐音了。好吧,静下来坐着,或者随意行走,放下所有的疲劳,放下挂碍的俗事,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干,就这样静静地倾听满山的蝉鸣,如此,整个世界只剩下你与蝉声了。
蝉是最精敏的艺术家。它们有着清脆的嗓音,可以唱出高八度的音调。远远近近的几个山头,不可数计的蝉,栖落在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树上,它们自由地组合,每一个山头都是一个成员庞大的乐队。很多的乐队配合着,共同演奏一曲曲气势恢弘的交响乐。当你随着乐音的节奏情不自禁打着节拍,兴奋和激情洋溢的时候,一个乐队却戛然而止,或许正是你想闭着眼睛调节一下心绪的那一刻,另一个乐队里立马窜出一个哨音来,它是乐队的指挥家,也是首席领唱者,哨音嘹亮,尖厉,穿云裂石,响彻九霄。紧接着乐队奏起了协奏曲,声音像巨大的波浪,后浪碾过前浪。当你摇头晃脑止不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时候,声音骤然下降,另一个乐队的领唱又以高音出场了,开启了另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唱会。就这样,很多的山头很多的乐队,它们用高低起伏的声音,演绎着人间天籁,一切是如此真实,一切又是那么自然,就像潺湲的流水,也似飘荡的白云,该行即行,该止则止。
如果你把听觉再开放一点,由近及远,或者由远及近,你一定会惊讶蝉儿的智慧。蝉们完成了一场场交响曲,广阔的山峦是它们的舞台,在不同的方位,隔着层次不同高下相间的密密的树林,无数只蝉自由组合,极有规律地协作,每个乐队之间配合默契,天衣无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绝不排斥,乐音此起彼伏,此消彼长,首尾相连,绵延不断,严格遵守着群体默认的规律,没有丝毫的紊乱。你若把听觉的范围缩小再缩小,你的耳鼓里一定有伴奏的乐手,主场永远是蝉的,它们庞大的族群唱响了整座大山,那些伴奏的鸟儿、雀儿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声音,还有山间细流的汩汩之声,给整座舞台、整场乐会增添了生机。声音是驳杂的,立体的,热情奔放的,却又是无比和谐的。这样的音响,内涵是多么丰富啊!
我沉浸在蝉声的世界里,领略了一场听觉的盛宴,经受了艺术的洗礼。我感到深深的震撼,最美的音乐在自然中,大自然才是最杰出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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