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叶之秋》
叶和他,于十年前那个阴霾的冬天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相见。起初不经意的他在见过年少不更事的叶之后,直接跟他母亲说:“妈,我要娶这个女孩。”
那个萧瑟的冬季,对十七岁雨季里的叶来说,美得太凄凉,太刻骨。
“妈,我还小,不想考虑谈朋友。”叶冷寂的对她生母说。
她母亲并没有看她,冷淡的说:“这么好的男孩子,哪里去找?我看你们很合适,我看中就可以了。”
“我才十七岁,而且现在已经放弃高考,你还必要这么逼我吗?”
“我就是看中这个男孩了,这辈子就认定他了,你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以后要是你找别的男朋友,他后脚进门,我前脚就出门。”说完,她的母亲就把她撩一边,任她眼里的绝望随着眼泪无声无息。
叶母抱着叶的一堆衣服和两双鞋子来到砖瓦层层寒风萧萧的二楼,这是她的书房兼闺房,她放下手中的书,愣愣的看着她的母亲,不明所以。
“这个男孩你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否则…”否则未出口,原本寒冷的手脚连着心都急速冷却,她希望她别说,至少别那么残酷,可那一张一合的嘴还是吐出了这个冬天最冷的一句话:“我不是你妈,也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我跟你藕断丝断,一刀两断。”说完把她的衣服鞋子扔到她脚下。
她无助的压抑着哭泣,恨意渐浓,握笔写下:奶奶,如果你在世,我的冬天绝不会这么寒冷。难道真的如你所说,她不是我的亲妈,我是小时候被您从箩筐里捡到,对吗?如果真的这样,她的抚养之恩,我当尽心回报。可我知道,您只是故意逗我的,她是我的亲妈,我长着她那样的眼睛,那样的头发,那样的脸蛋,我不想做她的女儿。奶奶,您好吗?您爱我吗?请您保佑我吧。
而后,她撕下这张纸,找了打火机,跪在堂屋中间,烧了,愿那些思念随尘去了天堂。
终于还是要见这个人了,这个面未谋,恶已蔓延于心的男孩。地点就在她的书房。她想他会成为他的救命稻草,只有让他断了这份心思,她才能从生母的魔掌里解脱。
“你坐吧。”她把自己的凳子留给他,她移到了床上。
这个冬天特别冷,尤其的瓦砖房的二楼。叶看着他冷得发抖的样子,随手把毛毯递给他。她明明白白告诉他:“我才十七岁,谈恋爱还是很遥远的事,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希望他你能帮我说服我妈,放弃这不找边际的相亲。”她为了博取他的同情,甚至毫不隐瞒她不愿放弃高考的苦衷,请他别在她情绪和意志最低落的时候,和她妈一起为难她。
也许是年少轻狂。
她太相信人性的善良和正义。她是个学生,处子之身,这是步入社会的青年心中最理想的女人,他了解社会的肮脏,才更想得到纯真如水的叶,他岂肯轻易放过她?
为了表示诚意,他勇敢的追求,无私的对叶的父母承诺:如果我两年内得不叶的心,只算我无能,不会怪她。
叶的父母在他无限的诚恳的请求下,极力促成他们眼里的天作之合。
“叶,这么好的男孩子,你错过了就没有了。”叶母还在做最后的诱惑。
“我什么人都没有见过,什么人算是好男孩了?我这么小,你怎么就知道他适合我呢?”
“我是过来人,他不像你爸,你爸长得又难看,又没有责任感,我也跟了你爸一辈子。他这么好的男孩,过日子多好。”叶母用嫌弃的口气说起叶爸,这让叶特难受。
“可我爸这辈子都对你好,好得无话可说,就算你找个帅一点,有钱一点的,能这么忍让你,心疼你。我爸这辈子都被你数落到抬不起头。”叶为叶爸申讨。
“你这么护你爸,你爸有哪一点好,哪个不说,这个家,没有我哪里还成个样子,你和你弟早就成了叫花子了。”叶母的政治课,演讲课、发飙课、唠叨课狂风暴雨般袭来,每每此时,叶只能投降。
等叶母发泄后,话题又转到叶身上,叶只得拿着手中的书装模作样的看,不想理母亲。叶母夺去书,悠悠道:“你舅妈说这个男孩家庭条件好,至少存了十来万,你嫁过去,将来也好过日子。”
叶很无语,不想去辩驳,随她一个人叨叨。叶母看她完全没在状态的样子,火脾气冒出来:“我告诉你,这个男孩我就是认定了。你要是不听话,从现在开始,不要烤火,不要吃我的饭,不要看我的电视。”说完冲冲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叶。
叶母果然说到做到,不让叶下楼。饥饿寒冷都不算什么,她不明白,她的母亲的心是什么做的,没有感情吗?没有血液吗?不会疼吗?不会冷吗?
也许是太过自以为是。
她以为自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第三天,她终于松了口,答应跟他出去打工,她以为这是她的缓兵之计。
打工是他们这群没有踏入高等学府继续深造而又没有显赫家庭背景的学子的唯一出路。叶坚信:有了工作,有了钱,人生就在自己的手掌里。
叶跟随他踏入茫茫人海的社会,人流顷刻就淹没了她,她在校园的所有自信,所有光环都褪去,她仅仅是个初入茅庐的黄毛丫头。她的处境只能用八个字形容: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曾经阳光自信的她,生命再也没有光彩。
也许是少不更事。
叶怀了孩子,听从她妈的建议,用孩子,用母爱,困住那颗青春不再却又不甘平庸的心。
十九岁,奉子成婚,二十岁,初为人母。二十二岁,再为人母。
十年光阴,稍纵即逝。用叶的回忆总结为四个字:历尽沧桑。
她依稀记得十年前那个冬天,他对她的父母承诺:如果我两年内得不叶的心,只算我无能,不会怪她。
十年里,她为他生双子,得到是家暴,冷战、恨和不信任。
她提笔,开始继续十七岁的写作梦,拿起过去的文字开始酝酿梦想时,他逼她烧掉过去的所有文字,对她说:“你不烧,是因为你舍不得你的初恋。”
初恋,十七岁之前,叶的青春岁月里最好的留念,最美的回忆。随着这个陌生人的出现,她的过去已经无法回首,回忆的美好成了后来痛的源泉,痛从那个出口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胸口。他忍心并且故意的一次又一次在叶溃烂的伤口处撒盐,一把一把,一次一次。
她想升职,去争取令她着迷的白领工作时,他说:“公司那么大,几万人,大学生过半,你一个高中生算个屁,别自找没趣。”
她通过努力,终于坐在明亮舒适的办公室里办公时,他对她说:“你心里没有我,你想找个更好的,所以拼命往上爬。”
她对他彻底绝望,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做番事业时,他对全世界说:“我老婆做的是传销,害人的事情,你们别信她。”
她顶着压力,成了一单又一单,来自不知名的朋友热诚的种种帮助,他对她吼:“凭什么他们要帮你,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
叶说:我累了。
静下来,往事一幕一幕。
在叶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她的银行卡里只有500多块钱,因为身孕,这500多块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即使怀孕他们都极少自己开火做饭,都在食堂里吃公司的免费餐。她知道营养跟不上,但他拿不出钱给她买任何营养品,连稍微营养的菜都极少买。
他说他要去喝酒,叶舍不得把自己的银行卡给他,他抢,她逃,一气之下,他顺手给了她两耳光,打得她晕晕乎乎,但手依然抓紧口袋里的银行卡。他用带钢板的劳保鞋踹她,她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抓住银行卡。在众人的合力拉扯下,他累了,终于放了她。
这一次,他放了她,随后的日子里,教训更为深刻,手段更为残忍。
每一次,她只是落泪,咬住下唇,不哭。这是她这十年里从没更改的倔强动作,如果她能成熟一点,她该明白:有些事,咬咬牙就会过去;有些伤,她不该承受;有些事会随风而散,有些,却是身入棺木都不能遗忘的,那些恨跟着灵魂一起入墓。
叶说:我和他,就是挂在树上的两片叶子,适当的距离,也许可以守望彼此。用某种抓不住的情绪,某种固执的坚守,陪着彼此,折磨着彼此,从春到秋。他的骨子里的愚昧不会懂:叶子的生命是没有冬天的。
叶的母亲看不出,她的女儿那永不哭诉的笑容里,永远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她曾说过:她认定了他,今生的女婿就只认定他。可是她的愚蠢从来没有告诉她:将两个几乎永远不相配合,互生厌恨的人毫无挽回余地的、毫无希望的维系在一起,这种办法就像古代的暴君将活人跟死尸捆缚在一起。
叶子落了满秋
飘飘洒洒
在冬天里化作泥
来年春天,
不做守望的叶子
做小草的一部分
根属于自己
叶属于根
叶念念: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她说:我的花,未开;我的叶,已落。不是静的,是喧闹的、让人烦闷而又疼痛、凄美得无法生出怜悯。我守着一颗草的种子,当下一个春季来临,在冰雪融化的时候,随着春草破土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