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四十年，天涯若比邻
一
志伟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就住在隔壁院子，走路不到十分钟就能到。他比我大半岁。
小时候，我们是同班同学，时常一起上学、玩耍嬉戏。他读书比我勤奋，是班里的班长。后来上初中，他考上了县一中，而我因家境原因无奈辍学。不过，这并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
青少年时期，我们都带着青涩与懵懂，都热衷于阅读金庸小说，一起研读四大名著，还常常交换书籍，从金庸看到古龙，从沈从文读到贾平凹，再到阿城，从通俗小说迈向纯文学领域，彼此交流心得。
那时，他最喜欢的武侠小说人物是郭靖，这位秉持传统儒家思想的大侠深得他心；而我最欣赏的是令狐冲，欣赏他那看破世俗的豪迈个性。这或许预示了我们性格的差异和未来命运的不同。
二
因为我们形影不离，关系太过亲密，村里人总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他妈妈也察觉到了这点，好几次试图说服我，警告我跟志伟少来往，但大多无果。
在我们同龄人中，我们虽不算最拔尖的——毕竟那一届出了好几个 985 名校的研究生，但绝对是最铁、感情最深的组合。
十六岁那年，志伟考上了长沙的一所中专，那时读中专包分配，意味着他将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我因家庭变故，早早步入社会。
记得第一次送他去长沙上学，坐了几个小时大巴抵达长沙后，又转车去望城雷锋镇。由于到得太晚没有车，我和他一路步行了十几公里前往他的学校。
那一晚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我们冒着初春的细雨，在凛冽的寒风中，背着行李从雷锋镇走向枫林铺他的学校，一路上默默无言，只有携手同行的默契。这场景，恰似我们后来的人生。
志伟在长沙读书时，我们经常通信往来，他字写得漂亮，有书法天赋；我文章写得稍好些，他常打趣说，我的前世一定是个文人，这辈子是来继续磨炼的。
十六七岁，恰似歌德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维特一样，年少既不知愁滋味，又叛逆而敏感；既懵懂天真，又年少气盛；既对未来满怀憧憬，又常常深陷当下的自我否定之中。
那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常向我倾诉对学校班花暗恋的刻骨铭心欲罢不能的痛，而我也在他的激励下和怂恿下，写下了人生中第一封给村里姑娘的情书。
三
十八岁时，志伟中专毕业，顺利进入体制内工作；我却选择南下打工。此后我们虽很少见面，但联系从未中断。
志伟一直生活在老家县城，生活平淡却安稳。他按部就班地毕业、工作、买房、结婚生子。他做着小科员的工作，性格使然，他无意追求晋升，也没有抽烟、喝酒、打牌应酬等不良嗜好，是个尽职尽责的基层公务员。
他唯一的爱好是书法，字越写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有时兴致来了，会开办一两次青少年书法培训班，赚点外快补贴家用。
相较于他，我的人生经历更加坎坷，从最初的苦力劳动者，到基层业务员，再到公司中高层，最后成为创业者，一路起起落落。在我人生风光的那些年，身边围绕着诸多趋炎附势、寻求利益交换的朋友，唯独志伟，始终对我真心相待，毫无保留。
在我破产那几年，最迷茫，最痛苦的时候，他除了给我一定的经济支持以外，还给我足够的精神力量，给我寄了大量书籍，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了凡四训》和《金刚经》，从那以后，我开始慢慢走出迷茫和颓废，重新审视自己，并且爱上读儒释道经典书籍的习惯。一发不可收拾。这其中也离不开他的影响和指引。
随着年龄增长，我们步入中年，发际线渐高，啤酒肚也慢慢显现。虽然相聚的次数愈发稀少，但我每次回到老家，都会第一时间去他家。我们像相识于年少时那般，静下心来，品着几道小菜，饮着一壶好茶。
没有昔日少年时呼朋引伴的热闹，也没有应酬酒桌上的利益纷争，更不见年轻时口若悬河、指点江山的模样，只是静静地喝茶、聊天。
要是有充裕的时间，因为我们都是佛教徒，我们会约上老家背后双峰山住持，一起打坐、念经、参禅，一整天就这样度过。这便是我们后半程人生相聚时最常有的场景。
现在我们都活到四十多岁年龄，孔子曰：四十而不惑，就是不要被外界世界所迷惑的意思，这也是我们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思想境界和人生阅历。我们都在心性做减法，不再装模作样的拥有很多朋友，也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社交和圈子。
记得有一次路过家乡的小路，看到一对形影不离的少年在读书打闹，那画面和曾经年少的我们如出一辙。这时，我想起志伟在多年前写给我的一封信中的话：“中南，你幼年孤苦，少年坎坷，一定要多去闯荡，去经历磨砺。如果哪天你能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身边的人都为你骄傲，那该多好。”
想到这一幕，我不禁热泪盈眶。
四
中国文化中，有许多男人之间几十年心灵相通的深厚交谊典故。从古代的柳宗元和刘禹锡、白居易和元稹，到古典小说《水浒传》里的鲁智深与武松，再到金庸笔下的萧峰、段誉和虚竹，莫不如是。
人生路上过客匆匆，你来我往，热热闹闹，但真正能掏心掏肺相交的，又有几人？男人之间的感情，同样可以深沉悠长，至死不渝，只是很多情感，无需言表，难以说出口罢了。就像我和志伟，相识四十年，天涯若比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