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而建的古旧木房,围成很大一个半圆,整片的农田从院心延展出去,层层叠叠,水汪汪的流泻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这,就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是一副大型的山水画,天尊山像一架巨大的屏风围拢来,整个院子倒像是屏风上的点缀,小巧而优雅;她又像巨人的臂膀,故乡就枕在她的臂弯里,温馨又安详。
云淡风轻的早晨,浓浓的炊烟从烟囱里突突地冒出来,蹿得老高老高的时候,牵着小黄牛在山坡吃草的读书郎知道那是母亲在忙碌着早餐;待炊烟渐渐泛白的时候,放牛的孩子就嘚嘚地牵着牛儿往家跑了,等待他的是灶房里香喷喷的柴火饭。地里干着农活的大人,身感疲倦的时候,回望一眼家的方向,说一声“哦,村里不冒烟啦,收工”,扛起农具就悠悠地回家。
家,就是那个定时飘起炊烟的地方;炊烟,自然成了人们归家的信号。
时过境迁,转眼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回想起山居生活的那些日子,无法撇开那轻柔缥缈的炊烟。多年以后的今天,才深深感到,那些一直活跃在记忆深处的与炊烟有关的往事,总是那样亲切,那样鲜活,那样让人回味。炊烟,以它独有的古老和温柔,冉冉升腾,慰藉着我稚嫩的心,安抚着我幼小的心灵。
上世纪80年代,物质还相对匮乏,山里人家柴方水便,很少有人家烧煤。山高路远,村里没通公路,更没有用上电,照明都是煤油灯,烧火煮饭都用山里砍回来的柴。每天早晨或者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升起轻扬的炊烟。在那些为解决温饱而艰辛奔波的日子里,由于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买不起煤炭,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很小的时候就与兄长学会了砍柴。天晴的日子,放学回家与伙伴一道爬上村子门前的大山,到了落日时分,院子里升起袅袅的炊烟,沉沉的一担或生湿或干枯的柴火被我挑回了家。母亲逢人就夸我满足了柴灶的需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感到无比的荣耀。
小时候,家里的厨房就是我快乐的源泉。放学回家,先到厨房看看,揭开笨重的木质锅盖,瞧瞧有什么好吃的,即便没有蒸的煮的,只要有脆崩的锅巴,那是非常快乐的事情。灶火熄了,温度还在,锅巴被火燠得焦黄,脆而香,爽利而有嚼劲,若在上面浇点辣油,那可又是另一番风味了。
而每到夜晚,昏暗的灯光洒满了厨房,煤油灯那细细的火苗冒出些许的黑烟,丝丝地飘向屋顶。每每这时,爷爷总是喜欢摸出那长长的烟管,坐在小方桌旁,慢悠悠的吧嗒吧嗒抽起烟来。他的烟管里藏了好多的故事:盗牛贼用沉香木烧开了南天门引来七仙女的传说,陈宗寿捐款修建了镶龙桥,朱皇帝与断头桥的传说,兄妹俩修渠渡庙与斜塔的故事,有根据没根据地讲了一段又一段。待他停下来抽一口烟,然后惬意地咋咋嘴巴,神情是那样的平静和满足。暗暗的橘红色的油灯,昏黄地照着他消瘦的脸颊。看到爷爷满脸慈祥的目光,和蔼可亲的微笑,此时的我,便感觉到非常的温暖和安稳。
炊烟,是中国乡村的全息图像。人间烟火,柴米油盐,世道枯荣,人情冷暖,全藏在丝丝缕缕飘飘洒洒的炊烟里。时隔三十余年,记忆里抹不掉“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景象,宁静安谧的乡村,绿水丝绦一样绕过门前,翠竹丛林的尽头,炊烟与山岚渐渐弥合,终至融成一体。这种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似乎遥不可及了,悠远的古典意境,只留存在泛黄的线装书籍里;现实版的“日暮炊烟孤起,不知鱼网谁家”的烟云景象,也成了电影里的特写镜头。
乡村,遥远的炊烟,令人怀想的炊烟!当我满身疲惫回到故乡,我依然是故乡的孩子,我用儿时的眼睛搜寻那一缕缕冉冉升起的炊烟,远去了,消散了,在很远很远的尽头,它早已化作了母亲的叮铃,化作了亲人的祝福,化作了乡亲呢喃的耳语,穿越永久的时空,回响在日暮苍穹。
2020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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