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的逻辑(随笔)
王业春
一个弱者对付强者的奇葩方式,社会上普遍存在,但你就是想不到。最关键的是,你还挑不出他的任何毛病。
——题记
大约十年前的一天,我去水浸坪乡贺东村送太阳能,返回时经过水浸坪大街。适逢赶集。我一边按喇叭一边开着车窗耐心地请人们让路。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有点背驼的七十来岁的老男人,在他后面追着一个四十来岁年轻男人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女人。他们一边追一边骂一边打着驼背男人。男人呢一边跑一边用双手护住脑袋。场上的人们居然没有上前拉架,而是不自觉地让出一块地方,让他们在里面追打着转圈。奇怪的是被打的男人不断被打中却一声都不吭。
反正车过不去了。我打开车门冲到年轻男人前面,大声喊,“住手!”
年轻男人与年老女人突然停住。他们可能没想到有人阻拦,定定地望着我。我刚要出口解释,三个民警冲上来就把这男女抓住了。
“你们抓我们干什么?”老女人叫道。
“有人举报你们行凶追打人!还是老人!刚好我们也看到了。”年轻的民警说。
世上还是有好人。我正庆幸这男女被举报被抓,却没料到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公安同志,公安同志!”驼背老人上前拉住民警的衣袖,说,“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就是发生了一点很小的误会,真的,是一场很小的误会”
“误会?误会他们俩会追着你打?”民警说,“不要怕,老人家,我们为您主持公道!”
“真是误会。”驼背老人把民警拉到一边耳语了一番。又把手机拿出来,比划着让他看。
“就这事?”民警问。
“就这事。”驼背老人说。
民警把老年女人叫到一边一番耳语。
“就这事?”民警问老年女人。
“可能吧?”老年女人狐疑地看了几眼驼背老人说,“我回家看看。”
一场架就这样散了。
“老侄,老侄”
我要上车时,驼背老人喊我,“你去武冈?”
“是的。”我说。
“可以搭个福么?”
“可以,您也去武冈?”
车到大路坪,坏了。
老人帮我把车推到一家修理部。
“对不住了,老伯伯,”我对老人说。
“没关系。我不急。”老人说,“谢谢你拉架!”
“不用谢!”我说,“我很奇怪,你跟那民警一耳语,怎么什么事都没有了?”
“老侄啊,来,来坐!”老人抓过一条长木凳,离开了修理部十多米,“反正等着也是等着,跟老伯来聊聊天”
我走过去,跟他平排坐好。
“老侄啊,你这拙老伯是个糯米佬几啊…”
“糯米佬几”是啥意思呢?就是我们武冈人说的老实巴交的人。驼背老人,我们暂且叫他驼伯吧。驼伯老实到什么程度呢?
自从八十年代农村实行农田承包责任制,村里的鱼塘就每年一包包给私人了,一般租金大约每人三斤鱼。鱼塘每年过小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五)之前必须干掉,以便村里分鱼。但是,驼伯从未承包过鱼塘。不是不想,是根本包不到。村里干塘时,驼伯除了实行承包责任制的第一年去过塘边,再也没有去过。驼伯一家四口,从来没有领过一年鱼,为啥呢?因为他的鱼早就有人代领了,并且是折成钱送到家里来的——这样多好,不用费力——你想错了!比如说鱼的时价为四元,驼伯家可以分到十二斤鱼,折成钱就是四十八元。而驼伯最多的一次只得过四十元,有些年得到更少,甚至只有三十元。第一年驼伯有疑问,代领的人说,“冷手冻脚地,费力给你领来,待了几块钱的客,有意见?知不知好歹!”从此驼伯再不吭声。村里那些势力强的,一逢有机会,争相为驼伯代领,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在场上追着驼伯打骂的年轻男人的爹,在场上追着驼伯打骂的那老年女人的男人,就是众多为驼伯代领东西中的一个。是驼伯的邻居。两口子都蛮不讲理,颠倒黑白,甚至强抢恶要。两个儿子也不弱,明目张胆侵占人家利益。
有年驼伯在他家附近的一块地里种了茄子。也许是茄子品种好,也许是驼伯照料得好,茄子大多有尺把长,手臂粗,色泽相当鲜艳,而且油光发亮。驼伯准备把这早春菜摘了,乘客车去武冈城里卖。可发现这家的大儿子(当时七八岁吧)正拿剪刀剪茄子。身边的地上,白色透明食品袋里已有好几个。
驼伯去叫了这家婆娘来。这家婆娘说,“这孩子手痒,剪着玩呢,可不是要偷!警告你,不要跟别人胡说!”
驼伯气得说不顺话。他拿起食品袋,捡起孩子丢落的茄子,递给孩子,说,“拿拿拿,拿去玩吧!”
没想到那婆娘一把接过,将一个最漂亮的茄子狠狠摔到地上,用力用脚踩踩踩,那茄子顿时成了泥。
“走,儿子,我们回家再玩!”
驼伯目瞪口呆。
从此,每逢兄弟俩到地里来摘东西,无论是蔬菜水果,驼伯再也不干涉,仿佛那小孩在摘自家的东西。时间长了后,驼伯改变了种植方式,专门在那块土地上种植西瓜呀凉薯呀花生呀,并且总比一般人的熟的早!
可想而知,这样,东西更易被偷了。但驼伯望种却不望一收,就当没事儿一样。
有一天,驼伯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回家哭诉,邻家的大儿子问她要了十元钱,她开始不肯,他就打了她。
邻家大儿子比驼伯的女儿大二岁,读五年级。
驼伯拉着女儿找到邻家婆娘,这女人面不改色心不跳,走到驼伯女儿面前,说,“这闺女以前说话都怕痛,不是挺招人喜欢的吗?怎么开始讲假话了!你邻家哥哥那么坏?不是说借十元钱吗?怎么成了抢了?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鬼花样?!以后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说完把十元钱扔在驼伯女儿面前。
驼伯女儿吓得绕着驼伯转。驼伯捡起钱,一声不吭,拉着女儿回了家。
“你们姐弟尽量不要与他们家兄弟来往,要安心努力读书,老爸努力让他们不再欺负你们。”驼伯对他的两个孩子说。
第二天,驼伯将那十元钱交给邻家大儿子,告诉他不能找他儿女要钱,可以直接找他要。邻家两儿子答应了,再也没有为难驼伯儿女,但真的问驼伯要过不少次钱。不过每次得到的数额都很小。驼伯说没办法,身上只有这么多。要不以后有了再来要?久而久之,兄弟俩竟然赖得再理会驼伯——
光阴似箭,转眼到升学的时侯了。邻家兄弟都没考上初中。他们爹妈花了大钱将他们买进县城中学。之后又将他们买进县城高中。
可是,已经坏了坯子的兄弟俩,数进少管所,最终被学校开除。
离开学校两年后,哥哥因抢劫强奸杀人致残等数罪并罚获刑十五年,弟弟是从犯情节较轻获刑二年。
而驼伯的女儿,读了名牌大学博士后在大学教书。
驼伯的儿子呢,读了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后在一家大医院当医生。
…
去年驼伯去女儿家,女儿跟他聊起邻家的情况,女儿满是叹息。说驼伯也有错,说驼伯怎么不去跟邻家耐心说他们那样做会毁掉孩子,也许他们听进去后,会管教孩子。结果也许完全不一样。
驼伯说,“他们会听我的吗?他们会说你个白痴你算哪根葱敢来教训我?说不定还会动手动脚!闺女啊,孩子的教育在父母的身体力行,在潜移默化!父母时时说着邪恶的话、做着邪恶的事,孩子耳濡目染,会变成正直的人,会变成好人吗?”
博士女儿无言以对。
不知谈了多久,太阳已西了。师傅喊车修好了。我急忙起身。驼伯却向我告别。他说天太晚了,回来恐怕没有客车了。
我止不住好奇。
“老伯,请教您一个问题。”我说。
“你说。”驼伯说。
“刚才在场上,邻家娘俩追着您打骂,您怎么不吭声,不求救?”
“两层意思,”驼伯语气很轻松地说,“第一,打死就打死,顺便把他家二儿子送进牢房;第二,兄弟俩的今天,尽管我并没做错什么,我也有间接责任,就像我女儿说的那样,被他打死算了,一了百了。”
驼伯说完要走。
“等等,驼伯,”我说,“那这次他们因为什么打您?”
“我无意中买了一只与他们家的相似的大公鸡,他们说我偷了他家的鸡,要我开门搜查,我不让,转身出了门。没想到他们追到场上来了”
“他家的鸡呢?”
“在屋后他家与我家搭界处的刺窝里。”
“活的?”
“怎么会呢。死的,被黄鼠狼放血死的。”
“老伯,再等等,如果有来生,你是做老实人还是狡猾人?”
“还做老实人!”
“为什么?”
“你去社会上看看,是狡猾人的孩子有出息的多,还是老实人的孩子有出息的多?”
特别声明:此文乃原创文艺作品,人物情节均为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在武冈农村,特别是城郊农村。强者的鸡鸭是散养的,弱者的则是圈养的。所以只有弱者种地才会设置这种围栏,避免生事。但是弱者即便如此弱了,强者还是会戳破围栏,让鸡鸭进去。并且还会无懈可击地教训弱者:你的围栏烂了不修,怪我的鸡鸭吗?弱者无解。
农村强者霸占人家土地的绝招:先把东西比如图中的树,放到弱者的地上。然后与弱者相骂争吵摆出要打架的姿势。弱者呢,有一个毛病:宁愿舍地也不愿打架。但是弱者也有一个绝招:十年八年只种一些时令比较早的蔬果,让强者家的老少明摘暗偷。摘着偷着,强者的家就慢慢毁了。大人们都明占人家地了,小孩们能不明摘暗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