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韵拷贝的景致
(随笔)
黄三丛
一日,我从网上下载、打印一首祁剧唱腔简谱,便操起二胡自娱自乐起来。二十世纪流行湖湘大地的祁剧,在乡下称做大戏,颇受人们喜爱,我们那里上了点年纪的人,不仅能讲出很多剧目中的经典故事、如数家珍般罗列出某某剧团中“明星”演员名字来,还能随口像模像样地哼出不少戏剧唱腔。我也是从其中熏染出来的,虽然是几十年后重操旧业拉琴,按“谱”索骥,竟然也成腔成调。
我弹的曲子是“南路二黄”中三眼一板的“慢皮”,主要用于旦行表现言情、叙事风格,显得音域宽广,底音厚重,唱作间,或娓娓道来,或畅叙衷肠,或如泣如诉,能表达丰富的思想感情。熟能生巧,我弹上几遍,就踏脚击节、摇头晃脑、挥洒自如有点进入角色的状态。于是,行云流水般的琴韵中,飘洒出浓郁的乡愁乡忆,缠绵出一张张久违却熟悉的面孔,拷贝出一幕幕难忘的景致……
最难忘莫过于四十年前家乡那场大戏。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生产责任制刚实施,百废待兴。我们钟家桥素来有请大戏班子来演戏的传统,一旦从禁锢中解脱出来,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过一把戏瘾。于是请来了隆回横板桥的班子,在被拆毁的先祖神庙废墟上搭起戏台,在锣鼓喧天、鞭炮轰鸣的热烈气氛中闪亮登场。那是新春正月初五,春寒料峭、细雨朦胧,道路泥泞,可听说钟家桥唱大戏,丝毫没有减弱大家看戏的热情,方圆十来里的地域内,包括临县隆回、洞口的村寨,几乎万人空“村”。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两三亩见方的场坪被踩踏成泥浆,见缝插针地塞满了人;戏台对面的山坡上荆棘、茅草被夷为平地,也挤挤挨挨站满了人,盛况空前。从台上打眼一望,只见一片充满兴奋、期待面孔的海洋。
开演的鼓乐声一起,万众屏声,一个个陶醉在久违的愉悦氛围中,十几年的沉闷,一切烦恼,所有的牵挂一扫而光,憧憬着即将演绎的纷呈色彩。随着一轮轮的出将入相,人们喜怒哀乐情绪高潮迭起,跟着剧情发展,如痴如醉,如入化境。客观地说,那家戏班子只不过是新近凑拢的业余团队,名声、演技还谈不上入流。然而,久旱逢甘霖的观众没有门第之见,不需要名见经传,他们只渴望跟着凤冠绣披、盔甲蟒袍的旦、净、生、丑们穿越到先朝上代,体验一番褒忠贬奸,扬善惩恶的古典情怀。他们中也许有人对剧情并不甚了解,这也一点不影响兴致,左右场激越的锣鼓唢呐和悠扬琴声,台上演员们程式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的唱念做打,是吹面和熙的杨柳风,是惊心动魄的雷霆霹雳,是开怀畅饮的陈年佳酿,是大快朵颐的腊香馔肴,是细品曼嚼的风味小吃,足以牵扯起一丝丝典雅、风范的思古幽情。演出过程中,场上不时引起小小的骚动,那是被剧情感化掀起的情感波澜;偶尔也有轰轰烈烈的喧哗,那是被演员们精彩的表演激起的风暴。一场演出下来,足有三个小时,观众没有一个提前离场的,待到剧终演员谢幕,还沉浸在审美享受中,久久不愿散去。这第一印象给人的震撼力,这传统而接地气的文化现象给人的吸引力,果然叹为观止!
有了第一次的精彩,就希望精彩常态化,于是我们村上在2000年以前,每年春节前后都要请各地的戏班子来演出。在不断的耳濡目染中,祁剧这一文艺形式差不多在我们家乡达到普及的程度,很多长辈用剧中故事去感化激励后辈,不少经典的程式,精彩的唱腔被人们模仿得惟妙惟肖。工余饭后,拉起胡琴,吊着嗓子唱起南路、北路,无不雅兴满满,激情洋溢,其乐融融。后来,要是有人站在山坡、高坎上,幽幽地吹起口哨,让细腻、悠扬的南路慢皮韵律在空谷间盘旋缭绕,却能惹出人的百结愁绪来。可不是吗?随着时代的变迁,人都变得浮躁起来,嫌弃传统戏剧固定的程式化和缓慢的节奏,祁剧早已淡出乡亲们的视野。
琴声悠扬顿挫,思绪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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