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梅雨落尽,端午过后,村外边的溪水还是一片浑红,而天上已经被阳光荡开了所有的阴霾与暧昧,瓦蓝瓦蓝的,让人满怀豪情。
湘西南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但夏天与这些人文历史并不相关,夏天只是一个轮回,但岁月,却再也轮不回了,这些也与雪峰山脉下的一个边陲小村毫不相关,大山脚下的人只关心季节,关心地里的庄稼,关心远在异乡的儿女。
清晨,东边的朝霞尚未酝酿完成,第一颗露珠还没跌落,村庄仍在熟睡的时候,父亲便赤着脚出了门,咚咚咚地迈着阔大的步子,沿着村口还未干透的泥泞小路往田间走去,将季节的计划蹬进土里。
炊烟升了起来,薄薄地飘在黑色的屋瓦上,纠结在一块,风一吹,向着后山涌去。西边群山默然伫立,撩云拨雾,被梅雨洗涤后变得清晰明朗,如名家的泼墨画作,这一切又与流年经转无关。又似被山脚的炊烟一年四季熏陶,熏出了一层永不退色的靛青色。也像一块蓝布,从地上扯起,晾到了半天上,让人断了朝西天去的念想。
灶台边的母亲挽着袖子,将锅碗瓢勺摆弄出一阵悦耳的和音。酱紫色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眼神中透出一缕淡淡的忧愁。栏里的猪又该催肥了,供销社的饲料已经赊欠大半年了,辣椒园没去看了,茄子地也没去看了,所有的瓜果蔬菜好几天没去看过,现在天气放晴,是时候打理了。
父亲从庄稼地里回来时,村口的炊烟已经被晨风带走,全部融入西边山腰间的柔软云雾中,如同一条洁白的丝带,将那片脊椎般起伏的青色山峦锁在了厚重的历史中。这里的村子都很美丽,依山傍水,若积木,从山脚叠架,直到山腰。红的墙、黑的瓦,在青天白云下,在古典的青砖碧瓦中,村庄以最温馨的格局呈现着。
还没走进堂屋,隔着一堵常年被烟熏火燎出青黑色的厚实墙壁,父亲便大声地向母亲说着这个季节的计划。父亲此时如同一个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将军,洪亮的嗓音就像屋檐上的一片青瓦坠下,落在了青石条板上,铿锵有力,让村里所有的耳朵都竖立着。
早饭后,寂寞的阳光扑在晒谷坪上,此时的晒谷坪还是荒废的,几只公鸡在上面无所事事地踱着方步;麻尾巴母鸡领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从上面匆匆行过;几粒麻雀瞅着空隙,扑棱棱地落到地上,一番寻觅后仍是一无所获,又失望着飞上屋垛;一群猪崽聚在旁边的歪脖子桃树下,兴奋地埋头拱着稀松的泥地,黑狗路过,便惊吓得四处逃窜。阳光明媚,大地安静。矮矮的村庄像一条忠实的狗,趴在山脚,一动不动,进入回忆。
地里蔬菜保持疯长的姿态,青翠欲滴地辣椒叶舒展开来,接受着阳光的沐浴,叶子下躲着一簇簇青嫩小辣椒,如同一个个孩子般怯怯的。地里稀落的野草抢食着它们的营养,风一过就会超过辣椒树的个头。朴实的庄稼人眼里不容沙砾,便早早的在地里忙乎开了。父亲敞开胸膛,闪亮的汗珠诠释着健壮,手上的锄头错落有致的挥动着,地里的杂草连着泥巴被掀在一边。母亲蹲在后头,捡起地上的杂草用力甩动几下,黑褐色的泥土甩落下来,然后立起身子将杂草远远地抛在旁边的山坡上。新翻的泥土散发出腥味,几只黑色的鸟落在上面,争抢着泥里的昆虫,母亲回头,鸟儿受了惊吓,慌乱着飞起,又落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不远处,田里禾苗来势旺了,见不到水田的花花水了,一片一片青翠衔接起来,把山脚平地都覆盖了,把村子裹了,气势犹如未尽。风一起,就是一片大海,延绵出一片宽阔的起伏。
这就是我的家乡,这就是大山脚下的村庄,它在山群的掩护里,在水边,如一个童话境地,世代耕读,烟火安宁。
免责声明: 本文内容来源于封清 ,不代表本平台的观点和立场。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注册用户自发贡献,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武冈人网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不拥有其著作权,亦不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如果您发现本站中有涉嫌抄袭的内容,请通过邮箱(admin@4305.cn)进行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涉嫌侵权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