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端午,都会和雨不期而遇,家乡的溪流里是会涨水的。
这个时节的雨,有两个忧郁的名字,梅雨或者龙舟水,主要还是因为那水的本质,浑浊、恢宏。当西边的山顶被乌云裹住,天色倏忽黯淡下来,父辈们戴上斗笠,披上塑料薄膜,急急忙忙跑到田里平坝口,防止这扯天扯地的雨水淹没禾苗。他们一边在田埂上矫健的奔跑,一边发出洪亮的呼喊,让平淡的乡村增添了几分活力。
湘西南山多,水系并不发达,所以至今我都没有目睹过赛龙舟的盛景。虽然没有龙舟,但我们有粽子、菖蒲、雄黄酒和血浆鸭,以慰籍半年来的辛劳。
书上说吃粽子、赛龙舟是为了纪念屈原,而关于屈原,至今在武冈仍流传着这样一桩美谈。很多年前,屈原遭到朝廷诽谤排挤,被贬至沅湘一带。诗人心灰意懒,泛舟途径资江武冈一带,斜阳从云层的缝隙里倾泻下来,将江水铺上一层金波,诗人负手立于船头,身边只有渔父和酒壶作伴。那时他眉头紧锁,神情隐忧,和尹姓渔父的一番对答后,更加坚定了此行的信念,只是让人遗憾的是,这个目光怜悯的诗人,有心报国,却不知已无力回天。江水澎湃,两岸礁石林立,一如他那未卜的前程。
船系缆崖下,诗人情绪有些低落,对前路艰险颇为感慨,不由心生倦意,于是背靠着山崖小憩,只是他不曾想到,那块崖石会被后人雕刻成有些模糊的石像,立在资江河畔,成为历史的一个戳记。那个一心为社稷,为黎民百姓安宁而无私奉献的生命,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有时候,只要灵魂活着,希望就会延续。
在我的家乡,端午节除了包粽子,家家户户都是要吃一只血浆鸭的。前几年,为了血浆鸭申遗事件上,引发了武冈和新宁两个县城文人的热烈辩论,最后被新宁申遗成功,成为武冈文化人心里的一大憾事。
父亲很会做血浆鸭,早晨起来,留下一只肥壮的鸭子关进笼子里,其余的赶到水塘里放养。邵阳血鸭虽不如永州的有名,但也是难得的美食。做血鸭,鸭血处理很关键,将鸭血用碗盛好,加入盐或者醋,冷却之前用筷子使劲搅拌,直至不再凝结。鸭肉切小块,热油下锅,炒至半熟,再倒入仔姜和蒜头,最后加入青红双椒,炒熟待出锅前,倾入备好的鸭血,拌匀即可盛出。和永州血鸭的口感区别很大,永州血鸭中,一般会配上尖椒、扁豆、苦瓜或者茄子,荤素搭配,吃起来另有一番风味。
端午吃血鸭,必喝雄黄酒,雄黄是在村里小卖店买的,一小包一小包出售。午饭前,母亲将雄黄倒入米酒瓶中,摇晃几下,米酒因此变得更加浑浊,再倒进杯子里,端午这天也允许孩子们喝一点雄黄酒,寓以辟邪。而每次喝雄黄酒,我都会想起《白蛇传》,白娘子那么善良,为爱人付出那么多,可人们为何又要防她呢?法海和尚佛法高深,却自命清高,口口声声除魔卫道,硬生生拆散一对恋人,可什么是道,在我的理解中,道就是老百姓心中的一杆秤。或许这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我们不用去想,想了也不能说。
摘菖蒲是父亲给我们布置的任务。菖蒲长在池塘里,我们顺着长满青草的田埂蜿蜒,原野格外清新翠绿,草木经过雨水的冲刷,褪去了表面的尘土,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稻田里,禾穗已经弯下了腰,雨水挂在叶尖上,接上云层中透出的阳光,像珍珠一样一路散开,风很轻柔,水田里、池塘里、溪流里的水如黄汤,清新的味道却在四周弥漫。
趁了歇雨的空当,三五个大一点的孩子,带了鱼甑鱼篓,沿着沟渠捞鱼。他们将鱼甑放到下游的坝口,再返身跑回来,跑到上游用木棍击水,一路大呼小叫,把鱼都往坝口赶去,欲一网打尽,而联想起书里的“漏网之鱼”时,又不免偷笑他们的憨态了。
菖蒲的根须有的是白色,也有的呈红色,握紧细长的叶子,把根须浸在水里,来回划动,将淤泥洗干净后,放在鼻子下边,可以闻到一股提神的香气。我把菖蒲带回家的时候,让人惊喜的是外婆来了,她坐在桌子的一角,和母亲一起包粽子。外婆的笑很慈祥,脸上皱纹绽开如菊。她站起来怜爱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又长高一截了。母亲漫不经心地回答,高是长高了一点,就是瘦得跟猴子一样。
外婆看到我手上的菖蒲,就牵着我的手来到门口,踮起脚尖,把菖蒲挂在门框边的钉子上。六月的风很轻柔,可菖蒲清新的味道,在堂屋,在风中,在大地上,在感觉里,像一只振翅嘀鸣的画眉鸟,带给人奇异的幸福感觉。
沈从文在《边城》的短文《端午日》中,描写了边陲小镇茶峒人赛龙舟,捉水鸭的热闹场景。我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叫做故乡的地方,不知道年迈的父母是否像从前那样,采一把菖蒲,端一杯雄黄酒来装点这个节日。只是我们谋事维艰,在湘西南之外,寻找新的生活滋味,而和端午有关的记忆,已经成为了心头永远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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