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农村的庄稼种在城市的水泥地上
我要将农村的庄稼，种在城市的水泥地上。
——题记
“我要将农村的庄稼，种在城市的水泥地上。”这是我写在一个工厂宿舍墙上的一句话，就写在铁架床上铺的白粉墙上。我每天起床的时候，我都要认认真真的看一看它，在心里默念着它。如果那座年老失修的宿舍楼还没倒的话，这些字兴许就还在吧。
出来打工有七年多了。七年后的今天，当我在自己的电脑上敲出这篇总结自己漂泊经历的文章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要知道。七年之前的那个农家小子，哪里敢想过自己会拥有电脑，哪里会想到自己会丢弃钢笔，改用电脑写这些自传性的文字呢？昨日重现，恍然若梦，我潸然泪下。
我真的是一株不折不扣的农村的庄稼，但我硬是将自己种在了城市的水泥地上，七年多的沉浮挣扎，我涡漩在城市打工的洪流中，虽然根基是如此不稳，但我仍然不忘竭力要使自己变得饱满和茁壮。
1
1997年8月1日，我记得是一个微晴的日子。我同村里的几个已经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一起相约南下，在一个叫武冈东站的地方买长途汽车票。陪同的父亲给了我二百五十元钱，我花了一百三十元买到一张去东莞虎门的车票，剩下的一百二十元我放在了贴身的口袋。这将是我南下的全部盘缠。我知道，父亲给我的二百五十元中，有一百还是父亲昨天晚上借来的。父亲说，钱不够的话，你就找你姐去要点吧，家里现在这个时候是真的没什么钱了。姐姐，当时在虎门一个灯饰厂打工，我此行南下，就是要去投奔姐姐的。
我拿到了车票，汽车却没有马上要走，还要等人，要塞得满满的再开。我站在车站的门口，默默打量着这座家乡的城市，心里一下子闪过一种我可能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的念头。我突然很想尿尿，就向父亲要了五毛零钱，走进车站的公厕，却怎么也尿不出来。我在车站的小便池上站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尿出来。我一下子满头大汗。然后，我走出了厕所，父亲正在向我招手，说车要开了，要我马上上车。于是我就上了车，父亲也跟着我上了车，然后对号入座上了卧铺，父亲在旁边帮我整理没有放好的行李。我没有与父亲说任何话，人仿佛一下子失语，整个人蜷缩在卧铺上，像一张弓。车后来就开了，父亲下去了，在车窗外不停向我挥手，很像电影里送别的镜头。然后车子就出了站，父亲随着车子跑了一阵，口里喊着可能是到了要我马上打电话的话，一下子就看不见了。但我透过车窗玻璃，却依稀看到了我所读过的武冈三中的影子，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班就我一个人考上了市里这所中学，我在那里读完了初中和高中，一晃就是六年，却最终学无所成高考落榜，酿成了今天无奈南下打工的局面。我的心里猛的格登了一下，内心里突然就涌过一阵难抑的苍凉。我在心里不住对自己说，我的学生时代结束了，是真的结束了，我将由一个校园人向一个社会人转变了。
汽车继续南下，我慵懒的靠在铺位上，眼睛一路不停的透过玻璃窗扫视着外面的风景。我的视觉告诉我，车越往南走，风景越来越好，楼越来越高，路越来越宽，城市越来越大。我的心情竟慢慢的越发轻松起来，突然之间就很想唱歌，于是就将自己记得的歌和歌词一路哼了下去。我的歌声最后将旁边昏睡的一个老乡吵烦了，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说，你现在还有心情唱歌，只怕到了虎门，你找工找得要哭呢！
我没有理老乡的话，继续将眼睛盯着窗外。车已进入韶关地段，老乡说进入韶关就是进入广东省了。其时已是晚上，窗外华灯璀璨，城市的街灯显得特别漂亮。我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我知道南方离我近了，就在身边了，就在车轮底下了。是的，我不知道我打工的明天，我是否还能有心情唱歌，是否真的要哭着找工，我只知道我自己，我好像是一踏上广东的土地，我的心中就再没有任何畏惧，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2
我在广东落脚的第一站，是一个叫虎威的地方，那里有老乡的聚居点。村里有很多人，在那里拾荒和捡垃圾，搭有可以立足容身的窝棚。我们一行人，下了车，就直奔那个地方。我记得那是一片洼地，现在没有了，早就盖成厂房了，再也寻不到以前的痕迹了。
老乡见了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竟会出来打工。也许在他们的心目中，我应该去上大学，因为在大家的印象中，我是村里最有希望上大学的人，我读书的成绩一直相当不错，他们曾亲切的称我秀才。但现在这个秀才却出来打工了，还要求他们给饭吃，给地方住，给联系工作，他们的眼中多多少少就有了几分轻视，甚至由此还让他们联想到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村里最执迷不悟要送子女念书的人，现在我成了这个样子，就立即招来了他们几声叹息，说我父亲白累了，花了那么多钱，我却没有一点儿出息，言下之意是我父亲还有点傻冒的意思。我记得我在问了一个老乡这边一些招工的情况，然后开始如他所说的去整理相关证件，我这个几近文盲的老乡随手翻了一下我的高中毕业证就顺手将证件丢在了一边，闷闷的对我说了句现在高中毕业证顶个屁用，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我没有屁用了。老乡也许是有口无心的，却让我的心痛了好久好久。一夜以后，我才明白老乡说的真是实话。也几乎一年多以后，我才证明老乡的话其实也并不全对。因为在我后来打工的日子里，我的高中毕业证还是多多少少发挥了一点作用，我读过的书也曾在企业的管理中发挥了作用。而且，我越来越觉得，父亲执着的送我读书，其实并不如老乡所认为的傻冒，而是值得让我一生都要用心去感激的英明和睿智。
住在虎威的当夜，我经历了有生以来第一场暴风雨。当天半夜，在老乡的工棚里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忽然就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窝棚竟一下子没有了屋顶，地上的水一下子竟积了几尺。我们遇上了大台风，从未经历过这样阵势的我们，确实是差点吓懵了。我只记得当时一下子来了很多警车，尖厉的警笛，闪烁的警灯，深夜里在这个片区叫个不停、闪个不停。广东的公安民警和治安队员救了我们，他们将我们带到了一座很安全的大办公楼里，让我们用火烤湿衣服，还打开水给我们喝。对于广东的警务人员，虽然我看到过许多负面的报道，但在这件事上，我却是永远记得的，他们的形象，与我读书时教课书上描绘的形象非常吻合。
我曾经在烘干衣服后的第二天就天真的计划过，我想在虎威工业区先转一转，说不定就能找个工厂进去了，到时候再去见我姐，也好给她一个惊喜。所以早上天一收雨，我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虎威附近的厂区里瞎逛。那些厂门口大部分贴着招工启事，但不是要有经验，就是要女工，就算写着要男工，我鼓着勇气用明显带着家乡音的普通话去问厂门口的保安时，那些家伙眼皮都不翻一下，或者老是对我翻白眼。我转悠到中午十二点，还没有哪一个厂的保安提出要看一下我的毕业证，哪一个厂的人事说要亲切接见我。
于是，我在一个愿意留我吃饭的老乡那里吃了午饭后，我就急急的提出，要他赶紧将我送到我姐那里去。我一下子好想好想见我姐姐。
我知道，昨夜的暴风雨还只是一个开始，还有更大的台风、更大的暴雨在等待我、考验我。而这些人生的风雨，却并不是广东的警察和治安队可以救我的，我最终还是要自己找工，自己救自己。所以，我立即就打消了心里所有不切实际的找工计划，因为事情远非如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3
亲情是如此可贵，亲人是这样无可替代！这种强烈的感觉，只有出门在外才能真正体会得到。别人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我的感觉却是，出门在外，真正能给我无私帮助的，也许还是自己的亲姐吧。我现在不想再回忆我们姐弟见面的情形，因为回忆一次我的鼻子又会酸溜一次。
我虽说是出来投奔我姐的，但事实是，我出来根本就没跟姐打过招呼。姐没有手机，联系肯定不像现在这么方便。97年的手机还是奢侈品，每个月只有几百元的她，不可能有钱去添置这个玩艺。我就像是从地上冒出来似的一下子出现在姐的面前，几乎是把姐吓了一大跳。姐也许根本就未想到我会出来，姐一直以我为豪，以为他的弟弟一定能考上大学。姐有点失态的说要我回去。我却坚定的摇摇头，向姐表明了我铁定的打工决心。
我记得姐给我买的第一种饮料，是一瓶罐装的健力宝；我记得姐请我吃的第一份饭，是那种五块钱一份的炒粉。这都是我以前从未吃过的，我觉得很好吃。我甚至在心里说，等我打工挣了钱，我要经常吃这些东西，我也要请姐吃这些东西。只是在现在，我最怕吃的就是这两样东西了！
姐所在厂的宿舍管理很松，于是我便有机会在他们厂的男工宿舍住了下来。我在他们厂的宿舍住了五天，没有任何人来查过我，包括治安队查暂住证，好像也没有将我查到。我一直以为是个奇迹。要知道，在外流浪投奔在工厂做事的老乡，老乡可能有两件事最怕，一是怕你要他介绍进厂，二是怕你要他找地方住。
为了以后能喝上健力宝和吃上炒粉，我决定赶紧找工。姐厂里的货很多，她与主管好说歹说，终于请到一天假。姐于是陪我找了一天的工。我永远记得在八月的烈日下穿棱在工业区找工的情形，现在想起来我还有点不寒而慄，烈日炙烤，汗如雨下，嗓子冒烟，而在这种情形下，更难受的是遭受不良保安的嘲讽与白眼。
我记得我在一个因招工围得水泄不通的工厂门口排队，当好不容易轮到我的时候，招工的保安却一脸坏笑：你想进厂啊，等下辈子吧——我们现在只招女工了，你下辈子变了女人再来啊！你说我那个气啊！那个气啊！现在想起来还气！后来我做人事的时候，我一直反对保安参与员工招聘，理由就是：一个资质不好的保安，他会严重损害工厂形象，伤害见工人员的感情。
姐陪我找了一天工，却终于一无所获。累得几乎虚脱过去的姐对我说，她是再请不到假的了，要我有事没事就在这附近转转，反正现在有地方睡有饭吃，找工这个事总是急不来的。
可我能不急吗？我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难道真的就要姐这样养着吗？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不仅想在南方站稳脚跟，我还想在这边发财呢！我要找工！我要找工！我要找工！在没有姐姐陪伴的后面三天里，我早出晚归，发了疯一样在虎门镇的工业区里进行着地毯式的搜寻。工作啊工作，众里寻她千百度，可就是找不到适合我的那一个。满大街贴着招工启事，可除了要女工还是要女工，星星点点有一个两个招男工的地方，还必须得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曾经追着一个只招女工的厂的人事文员连珠炮似的轰炸她，为什么你们只招女工不招男工？男的有哪一点比女的差？你为什么不试一试我，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我不会比你们现在招的哪一个差。可到底还是没有把人家说动，人家不招就是不招，不要就是不要，根本就不要问为什么。我真想对着苍穹大呼啊，天公为何不抖擞，不拘一格录用我！
1997年8月6日，也就是我到了虎门的第五天，姐终于托了一个老乡的关系，将我弄进了厚街一个叫同胜的工艺厂。可介绍我进厂的老乡对我和姐说，你们最好还是考虑一下吧，这个厂真的是不太好的，要是好，我也介绍不进来了。我姐还犹豫了一下，我却毫不犹豫的说，让我进去吧，我现在就只想有一份工作，哪怕就是不挣一分钱，我也干。
我，太想有一份工作了。
4
同胜厂，是我在打工途中进的第一个工厂，我在里面呆了整整二十一天。现在回想起来，这真的不是一个好厂，也是我打工生涯中碰到过的最差的厂。老乡说这个厂不太好，还算是抬举了，这个厂实在是太不好了。它老是通宵赶货，赶不出货来的时候，管理人员会将员工骂得狗血淋头，有时甚至还动手打人；伙食又特别的差，饭要去抢着打，打不着就要挨饿，菜又老是老玉米和老南瓜打转身，没见一点油星和肉荤，人吃不下饭身子虚得要命。可我当时以为广东的工厂都是这样的啊！打工就意味着吃苦，这是我当时恪守的观念。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我还想着不管死活的要好好干呢！
我记得我所在的班组，叫音乐铃班。我们的班长，是一个姓林的自命不凡的福建人。他的名字我是真忘记了。记得有一天上班的时候，他正在跟线上那几个四川和贵州的妹子讲着一种叫海豚的动物，说这种动物是何等的聪明，何等的通人性。几个无知的女孩子正在津津有味的听着。可这姓林的小子偏偏是个白字先生，本来是海tun，他却一口一个海zu的唾沫四溅的说着。不识时务的我，实在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就将头伸过去，一脸坏笑的说，班长，这海zu到底是长在海里还是湖里啊，我怎么只听说过只有海tun才这么聪明啊！顿时，围在他旁边的人突然就是好一阵爆笑，林班长的脸刹时就红得像一块猪肝。可他仍然是煮熟的鸭子嘴巴硬着呢，嘴里竟恬不知耻的嚷嚷道，你小子懂什么，我说是海zu就是海zu！
海豚事件，让我在打工途中学到了第一个处世经验：就是多做少说，否则后患无穷。当天下午，我就立竿见影的尝到了班长的报复，穿上了姓林的给我精心定做的小鞋。先是原本要两个人抬的货，姓林的要我一个人去搬。配件用完后，以前轮流去仓库领料的事全部落在了我一个人头上。更为可恼的是，由于去仓库还有一段很长的露天的距离，当天下午下大雨，去领料的时候，班长竟不许我打伞，逼着我在露天的雨地冲过来冲过去搬东西，害得我差点淋感冒。我当时真老实啊，为了怕再跑街过巷的去找工，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完成了他指定的任务。但我对这个姓林的为人，印象却再也好不起来了。
几年以后，当我以一个主任的身份培训自己班长的时候，我老是给他们讲这个班长的故事。我强调的一个主题就是，就算是你的员工毫不留情的指出了你的错误，侵犯了你的权威，作为班长，也应虚怀若谷，要善待你手下的员工，特别是新员工，这样我们才能建立起强有力的工作团队。
进厂第三周后，姐放假来看我，说她们厂现在正招工，说我们姐弟还是在一个厂吧。我点点头答应了，然后就回宿舍收拾行李。
5
我进了姐所在的辉宝灯饰厂。这是我打工途中进的第二个工厂。我在这个厂呆了八个多月，然后又不得不离开。
辉宝厂的打工经历，如果要将八个多月的事情说清，我想完全可以写成一本书。限于篇幅，我不想再将所有细枝末节来一个昨日重现，就讲一件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有关学技术的事情吧。
我在二十岁以前，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不会使用煤气，不爱洗衣拖地板，没到过菜市场买菜，不会很熟练的做饭和炒菜。可现在我告诉你，我除了不会抽烟，其余的事情，我好像都比较精通了。这种戏剧性的改变，就是在辉宝厂磨练出来的。
我至今不会抽烟，是因为我一直以此作为修身的准则，虽然我会每天给师父买一包白沙烟，但我终于拒绝学会抽烟；我现在略好喝酒，是因为我的师父一定要我喝酒；我学会了使用煤气，爱上了洗衣拖地，学会了买菜，学会了做饭炒菜，是因为我要照顾好师父的生活起居以换得一个学到技术的机会。
现在这几年，我大部分的时间都从事企业管理，从培训到人事，从品管到部门主管，以及其它许多相应的管理上的事情，我的日子大部分消耗在一些动脑不动手的管理实务上，已经很少直接从事一些与生产技术挂钩的事情了。可我记得刚出来的头几年，我对学习一门技术的热望和对一些资深技术人员的个人崇拜，差不多已经可以用狂热二字来形容了。
我认识的师父，就是辉宝厂资深的模具师，也是我湖南的同乡。我姐升任小组长的时候，他的老婆，也就是后来的师母，刚好也进了辉宝厂，就在我姐所在的班组工作。两个湘妹子一见面，竟是十分的投缘。没过多久以后，两人竟以姐妹相称，好得像一家人。后来就有一天，师母就主动对我姐说，我要我老公教你弟弟学做模具吧！我听到这个消息，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模具是工业之父，是一个很吃香的行业。我的师父，就是辉宝厂工资最高的人，比生产部梁经理的工资还高。于是我买了礼物，认认真真去了师父的宿舍，算是拜了师。
当时我在辉宝厂从事的工作，是在展厅做清理员，其实就是清洁工，每天给展厅里的样板灯打扫卫生，将水晶灯上的水晶珠拆下来用软布擦光亮。工作很轻松，环境也不错，里面有空调，每个月休息四天，不用加班，可惜就是工资太低，月薪只有四百元。虽是如此，却给了我能利用星期天和晚上的时间，去和师父学习一些模具常识的机会。
自此，我每个月的工资和业余时间，基本上都奉献给了我的师父和我的模具梦。从师父答应收我为徒的那天晚上起，我就没少做过学成技术的美梦。我梦见很多老板抢着要我，开着华贵的小车来接我，梦见满天的钞票在我眼前飞……我本来是不会喝酒的，可师父一个人喝酒孤独。师父说，要学他的技术，应该先学会陪他喝酒；师父说，他所教的每一个徒弟都会喝酒，那些爱喝酒的徒弟现在都已拿到了很高的月薪。于是我舍命陪师父，从陌生到熟悉，从不会喝到有点能喝，喝酒的本事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练成的。喝到酒热耳酣的时候，师父会拉着我的手，不停的对我说，好小子，你对师父这样孝敬，我一定要将技术教会你，以后我走到哪个厂，我就带你到哪个厂，模具工就是要多历练，多见识，才能练就真本事。我现在深圳的一个徒弟，也就是你师哥，他以前就整整跟了我三年。
师父，你这样对我好，我是多么的高兴，我简直要为你献身！我记得师母曾经请了一个月假回家，我就义不容辞担当起照顾师父的责任。我下班买酒买菜，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给师父洗衣，洗得比自己的衣服要仔细十倍；我为师父拖地，将地板拖得像一面镜子一样。师父就是吐一口唾沫在地上要我用嘴去舔，我想我也会去舔的。师父，我是把你当神来敬的啊！多年以后，我一想起从前的付出，我就在心里不停的对我父亲道歉，我对父亲，从来没有像对师父这样好过、孝敬过。
人人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现在想来，我该算是种瓜得豆吧！除了学会了喝酒，学会做家务，我却终于没能学会模具。我的姐姐，与辉宝厂的一个外地男孩恋爱了，最终发展到辞工回去结婚。我姐走的那天，师父、师母和我去送她。我有点伤感，师父、师母还安慰我，说有我们呢，要我姐放一万个的心。我姐算是将我托付给他们了。我当时真的很感动，为人间有如此真情而庆幸。可俗话讲人走茶凉啊，现在想来这句话原来真是很对。在以后的事态发展中，我有点怪我姐姐。姐姐与师母道别的时候，曾许诺说回去后要经常给她打电话，可事实是，姐姐回去后一直杳无音讯，再没有给师母打过一个电话。师母就为这事深深的记恨起来。师父有一天喝醉酒以后，他就直言不讳的说我姐得罪师母了，师母老和他讲，要他不要再教我技术了。而此后没几天，工厂突然就解雇了我，说我未经厂里允许，私自动用厂里面的机器设备，按照厂规，罚款一百，立即解雇出厂。其实我更明白里面深层次的原因，主要还是厂里面以梁经理为首的几个人，因为工资没有师父高，总是设法排挤师父，而我和师父又走得如此之近，他们扳不倒师父，搞定我却是小菜一碟啊！
我就这样中断了我的学艺生涯，粉碎了打工路上一个如肥皂泡漂亮的美梦。我走后没过多久，《佛山文艺》却给我寄来了样刊。我在展厅无聊的时候，曾经试着创作过诗，竟有一首四十多行的情诗在《佛山文艺》的星梦园发表了。样刊与稿费单，后来是一个平时很玩得来的江西工友经过多方打听后找到我转到我手里的。我现在还很记得他对我的这分情谊。同时他还带来两条消息，一是辉宝厂的清洁工竟发表了诗，这个新闻让工友们谈论了一段时间；二是师父师母已经离开了工厂，原因可以理解但去向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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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酬勤，一根草一滴露，老天是公平的。被突然解雇出厂后，我当时的心中真是一片忐忑，我不知道是否还要如从前一样，又要经历辗转找工的困苦与艰辛。但这一次进厂是如此之顺利，已足以让我为之感恩和兴奋。所以我一直说老天是公平的，因为苦心人，天不负。
我出厂后正要去投奔老乡，刚好就路过我现在工作的这个工厂。他招工的小黑板上写着，招中层干部和质检，有玻璃深加工经验者优先。我连忙拿齐证件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人事部打探了。接待我的是一个叫邓小军的人事文员，他问我以前有没有在玻璃厂做过，我说没有。他说那不行，我们要招有经验的。我急了，就央求他，说能否叫我与你们老总见一见面。他犹豫了一下，竟答应了。于是我得以有一个机会与这家企业的曹总见面。我与曹总的面谈，竟显得特别愉快，虽然他有点不满意我没有一点玻璃厂的工作经历，但他还是同意我提出的先从最基层做起的请求。于是办了手续，当天下午就进了厂。
从最基层做起，说白了其实就是先做杂工。在接下来的九天里，我在多个部门做过，都是又脏又累的体力活，我是随叫随到，玩命儿的干活。因为自从姐回家以后，我在外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所有的事情，都要靠我自己去面对了。我非常珍惜这个工作的机会！我却没有想到，就在我忙碌的身影背后，却有曹总的一双眼睛一直在关注着我。我记得进厂的第七天，我在磨边部一台直边机上帮工，由于自己没有经验，不小心搞破了两块玻璃，那个叫张志刚的机长指着我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我记得其中最难听的一句就是“有你这么笨的吗？还说读过高中，我看你是高中个鸡巴！”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骂我的话，并以此作为工作进取的无限动力！可在第九天下班的时候，这个骂我的机长却把我叫到一边，旁敲侧击的问曹总是我什么人。我一头雾水分不清东南西北，张嘴结舌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认为？这个机长于是纳闷的说，曹总前天就和我说了，说你是来做质检的，先放在我这台最累的机考验一下。我这才知道，曹总其实并不是真让我做杂工，他其实是在给我机会，然后看我能否把握机会。曹总对我的知遇之恩，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虽然他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再是我的老总了，但我一直从心底里尊敬他，想念他。
第十天上午，我被突然通知上车间办公室，然后厂牌被换，正式成为这家公司的一名质检。自此，我的打工史，就开始重新书写了，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才深深的明白，其实读过高中，也是蛮管用的。2001年8月，也就是在我出来打工整整四个年头以后，我才敢有脸见江东父老，终于在父母的期盼下回了一次老家。在父母的心目中，我这个所谓的工厂主管，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从流浪到进厂，从杂工到主管，在别人的眼中，这也许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对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农家小子的成长来讲，我却认为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我原本就是一株来自农村的庄稼，因为打工的机缘驻足城市，我珍惜打工途中每一个经历的细节，珍惜在城市打拼过程见到的每一缕阳光每一道彩虹，打工本身就是一种付出，一种耕耘，能把自己在城市的水泥地上种上一回，就算只能结出不多的谷子，我也已觉得努力没有白费，付出已有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