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

舟子 2008-11-29 02:35 20
蒲楚点评:这篇文章我看了两遍,虽然是自传体散文,但我把它当小说来看,很有可读性,能在其中学到许多东西。哪里都有政治,希望舟子的政治能给我们启发。

工厂管理,其实是一门政治。

—— 题记

2000年下半年,某天晚上,我们主管级干部,正在会议室学习“5S”管理知识。

给我们授课的,是管理部的代主管L,一个有点自命不凡的广东人。

L以前是生产部副主管,公司从虎门搬到沙田后,老板指示要成立管理部,他被借调,进行相应筹建工作。说他是代主管,是因为管理部虽然渐有雏形,但他的正式调令和任命,却一直迟迟没有下来。

管理部刚有一点模样,老板又指示,在全厂范围内推行“5S”管理。此事由管理部负责,L首当其冲,义不容辞担当起了主导的重任。

L是广东人,老板也是广东人,L在老板身边工作,经常与老板直接交流沟通,时间一久,老板谦谦君子的斯文气儿他没学会,比广东人还广东人的派头他倒做得十足了。

工厂推行“5S”管理,完全是自学成才。老板没有请管理顾问公司,只是通过途径,在某管理公司弄了一套“5S”管理资料,然后做好计划,就急火火地叫干部们先学了起来。

老板在推行“5S”管理的干部动员大会上,讲了很多狠话,言下之意,就是要大家配合管理部工作。L站在老板身边,频频点头,不断用笔记着什么;其它干部也在认真听着,把老板的指示记了下来。

老板讲完话后,L迫不及待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又把老板的要点对在场的干部强调了一遍。他的腔调和气势,从演讲的角度看,远胜老板一筹;但从说话的份量和实际效果来看,却是适得其反,有几个重量级主管,鼻子打着哼哼,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

对于某些干部的反应,作为管理层中的一员,我心知肚明,洞若观火。工厂在虎门博头时,因为场地制约及其它因素,当时才一百来人;可2000年全部搬到沙田新厂后,不到半年,一下子就膨胀成四五百人,并一直保持急剧扩张的趋势。

工厂不断横向扩大,纵向管理不断加深,组织架构面临全面更新,管理干部的权力分配及位阶划定,也在紧锣密鼓进行。这里面牵涉了太多东西,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

在企业做管理的人,都是聪明人,没有哪个比哪个傻,有些还是身经百战、久历沙场的老狐狸。哪个都想出位?哪个都想冒头?怎样才能出位?怎样才能冒头?谁心中没一本账呢?在这种情况下,老板会盯着干部,干部会盯着老板;同时,干部之间虎视耽耽,也就根本不足为奇了。

作为地地道道的草根,我能在进厂一年多后跻身管理阶层,除了傻乎乎地埋头苦干,也包含了一些阴差阳错的机遇。

99年,我进工厂质检部时,部门才三个人,老大叫主管,老二叫质管,老三叫质检。而我,恰好就是老三。

老大姓刘,河南人,老高中生,是工厂的元老;老二姓杨,四川人,会计本科,当时算个人才,刚进来没到一年,屈尊老刘之下,坐了第二把交椅。

我从车间调上来,由生产部老大曾主管引见给质检部老大刘主管后,老刘和我简单说了几句,转手就把我交给了老二杨质管,说由他直接带我。

说句良心话,杨质管这师傅对我还不错,除了不爱动手,嘴巴倒蛮勤快。我问他什么,他都会和我讲。除了工作,他也讲自己和老刘之间的私事。

工作上的事情,是我主动在问;杨和老刘的事情,却是他主动在讲。慢慢我知道,原来质管杨对主管刘,心里有着深深的怨恨与不满。

刘以前是异形部主管,刚开厂就进来,从学徒做起,慢慢做到了主管这个位置。他是开厂元老,资历最老,技术全面,对工厂情况和工艺流程,胸有成竹,了如指掌。

刘做质检部主管,也是最近一年的事,以前公司根本就没有质检这个概念,只是随着市场的发展和客户的要求,公司高层才考虑要设定这样一个部门,刘被抽调出来,正是考虑他有丰富的生产现场管理经验,对产品工艺流程和质量标准有一定认识,所以才让他当这个主管。

杨是大学生,会计本科毕业,有数据分析及统计学基础。工厂曹总招他进来,本寄予极高厚望,希望他通过实际基层历练,再结合自身丰富理论知识,能在以后工厂管理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刘和杨比较,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刘长期基层磨练,工厂就像他家的厨房,坛坛罐罐他都清楚。他的缺点在于,读书太少,口才欠佳,理论功底较薄,就算胸有乾坤,也是茶壶里煮饺子,嘴里倒不出来。他能做,但不能说,知道问题的原因,能用实际的生产手段解决问题,但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可能一下子也讲不清。

杨是大学生,刚出校门,自比天之骄子,自恃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虽然不会开一种机,不会磨一块玻璃,没在流水线上真正做过一天,但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动起笔来,倚马千言;闭口管理,开口控制,一副管理专家的样子,但真正真刀实枪解决问题时,却又不太顶用。

刘杨两人因为经历的迥然不同和文化背景的极大差异,你看不起我,我瞧不起你,故矛盾焦点频频出现,口舌之争就在所难免。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拔河拉锯,双方憋闷着一口气,暗暗地提防,暗暗地较劲。

杨带我上班的第一天,就是在车间转悠,了解车间各个流程,熟悉各类产品特点,分清玻璃与镜子的区别,解释每道工序的运作。杨说什么,我就记什么,我不懂什么,就问他什么。我这人一直都这样,不懂就是不懂,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问得越多,杨就卖弄得越多,兴致也就越高,我受益就更多,这是好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杨的工作理念中,身为质管,属于管理人员,而管理人员,应是纯粹的脑力劳动者。对于身体力行的操作性劳动,他是极为鄙视的。但很不幸,工厂规定,客户退货交质检部处理,由质管做出判断,能返工就返工,不能返工就报废,报废品由质检部补单,补单的产品要跟进仓。退货经常有,只是论数量的多少和问题的轻重,在我之前,这些工作全部由质管杨完成。他觉得非常苦恼,非常掉价,曾经多次在我面前明明白白不断抱怨,说这些工作,简直就是污辱他的智商。

杨是一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头发一丝不乱,还要打上摩丝;上班西装笔挺,估计是个品牌。那时候工厂还没有订做厂服,上班全是便装,他的装扮,不像个车间转悠的质管,更像个踌躇满志的经理,不是生产经理,倒像个业务或公关经理,在风度上远远盖过明显有点土气的刘和我。

当时工厂的退货,有一个最常见的毛病,就是玻璃表面经常会有轻微的划伤,而这种划伤,可以通过一种叫抛花机的电动工具来处理。处理的时候,操作人手持抛花机,将抛花机的羊毛轮压在划伤处,再在轮子上涂上稀黄泥浆一样的抛光粉,通过羊毛轮飞旋转及压迫式摩擦,可以把玻璃表面的划伤去除。这个工作最大的坏处,就是经常有抛光粉的泥浆,随着轮子的转动,溅到他心爱的西装上来。对此,他深恶痛绝!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形象也没有文凭,小时候在农村生活受苦,大了后在外面打工受罪。处理退货这等小事,与在车间CR1111上磨玻璃相比,简直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我做了杨的徒弟,等于做了他的替身,杨恨不得把什么都教给我,恨不得一秒钟就能让我独立处理退货,让他有一个轻松和解脱的机会。所以很多时候,杨就拿一支大头笔,帮我把玻璃上的问题圈起来,然后告诉我如何处理。简单交待几句后,我弄懂了,就挽起裤脚扎起衣袖热火朝天独自干起来;而杨,也乐得悠闲自在地在车间办公室里喝茶想事,只是在下班前来看望我一下。我要是干得合他的意,他会表扬我一下;我要是干得不符他的心,他就屌我两下。他觉得很正常,我也觉得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

事情就这样持续了月余,我一直都在机械并辛勤地执行着杨的指令,日复一日做着简单的工作。慢慢我也明白,玻璃厂纯粹就是一个简单劳动的工厂,除了很多机器来自海外,代表世界先进玻璃深加工技术水平外,工人们所做的工作,其实都是简单劳动。现代企业工业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机器设计复杂,操作方式却要求简单。一些在杨口中曾经泛着神秘色彩的名词,在我的眼中也渐渐失去光彩,特别是杨把一些返工、补单、跟单等工作全部交由我包干外,我已基本把工厂的事情弄得个八八九九。我似乎一夜之间明白,诸如此类的事情,也不过如此而已,某些人能人模狗样在办公室里坐着,只是因为他逢上一个机会而已。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只要我肯努力,以后没你杨师傅,我也照样能做好事。

杨有时会跟我说一些刘的事情,说刘对他的压制和他的极不得志,还拿出他自以为天下美文的报告,以展示他惊人的才学。我看过他被老刘枪毙的报告,除了书法远胜于我,词汇堆叠量大过我的想象,但我认为也不过如此,我甚至想,如果这报告由我来写,我一定会写得比较实在,一定能在老刘那里通过。因为我深深懂得,什么人看什么文章,一个教授和一个土老百姓,他们对文字的鉴赏能力,肯定大不相同。

对于杨和刘的矛盾,我认为与我无关,但他愿说,我就愿听,也会记在心中,时时提醒自己,以备日后做个借鉴。这也是人生的经历,听听又有何妨?当时我在办公室里,连一张办公桌都没有,我只在杨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大杯开水。处理完一批货,感觉口渴,我就跑进办公室,咕噜咕噜喝一大口,然后又蹬蹬蹬马不停蹄,跑到车间干我的事去。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我也得找点事做。我不喜欢在办公室呆坐,闲聊,因为我觉得还不到时候,还没有资格。我经常在车间忙得满头大汗,这些状况,我想不仅是曹总、曾主管、刘主管,还有其它许许多多的人,都看得到了。

杨和刘的矛盾终于在一个下午火山爆发,这是迟早的事情,我心中早已预料。他们闹到了曹总那里,事情的结果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就算老刘是个傻瓜,但上司毕竟是上司,下级毕竟是下级,况且老刘还不是傻瓜。我始终相信,一个人想得道,首先就要助人成仙,作为下级,更要如此,老刘没有成仙,你小杨就休想得道。一个下级得不到上司的钟爱和认可,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如果没有特别的际遇,估计也难以跳出如来佛手心。中国社情如此,企业也是如此。中学时学过一篇课文《杨修之死》,给我感受最深的就是,杨修是怎么死的?杨修是被修理死的!为什么被修理死?因为他目无尊长,触怒了上司曹操,被上司随便找个借口,最终惨遭杀戮。

杨被当场解雇,立即办出厂手续。那时候还没有新劳动法,开掉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我在车间,被老刘叫上来和杨进行工作交接。杨把他的办公椅拉到我面前,指指他办公的地方,笑着对我说,以后我这个办公桌就属于你了。我没坐,脸色沉重,心中却在想着,我以后该怎样把这把椅子坐稳。

杨故作洒脱地走出了我目送的视野,以后我再没遇见他。但我一直相信,生活的历练,一定会锤炼他的性格,他有文化,有觉悟,一定会领悟得到做人做事的真谛。他也有能力,最终一定也可以打工大熔炉中百炼成钢,最终走出自己一条成功的路来!我相信他的书不会白读,如果他还在打工,他一定会在打工社会中,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

不久,我顺利由质检升到质管,从此也开始了与刘主管较长一段时间的很好配合。我的学习能力还可以,每天晚上会坚持到外面的书店看书,专门研究品质管理方面的书。然后根据工作的实际需要,主动帮主管老曾和老刘做一些品质方面的制度框架。我的公文写作能力,一度得到曹总、老曾等高阶管理的高度评价和认可。现在翻看工厂以前的制度文件,自98年下半年开始,百分之九十都出自我的手笔。

我也因此和老曾走得很近,他以前曾是湖南作协的会员,看得懂并欣赏我的文字,我们很有共同语言。他做工厂管理后再没写作,我还在酒桌上给他提醒,再不写点东西和出点作品,你的写作能力就退化了!他也只是笑笑,没有说我什么。我一直当他大哥,他一直当我小弟,他后来当了生产部经理,我们共同合作了八年,直到他走出工厂创业的那一天。他走了之后,我接管了他所有的工作,并调入总经理室。当然,我能力毕竟有限,一直没有经理的位阶,十余年原地踏步,依然是一个主管。

99年10月,沙田新厂基本完工,准备投产。投产之前,有一些厂务的首尾工作急需有人去做。老曾找我谈话,要我带一批人过去。老刘找我谈话,希望我留下来。因为新厂搬迁之后,老厂会照常运作。我毕竟有点头脑,知道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又加上感情受挫,恋爱的希望落空,我理所当然选择了新厂的广阔天地。

新厂百废俱兴,有很多杂事要做。老曾所说的带一批人,其实就是要我在虎门招一批新工人带过去。我们招的新工人叫培训工,有七天培训期,这是不给工资的。我把人带过去,边培训边带他们做事。对工厂而言,这是一件两全其美很划算的事情。那时人很好招,我第一批就招了四十多个,全部带到新厂,一安顿下来,就边培训边带他们做事。事情做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厂也在开始陆陆续续往新厂搬了,我就把培训好的员工补充到新车间去,然后再到人才市场去招工,培训好再送往车间,如是而复,不断满足工厂的人力需求。这工作我是兼职做的,我主要的身份,其实还是这边品管部的负责人。

我带的头几批新人,现在留下来的几个,已经成为工厂的技术骨干或重要岗位的干部。有时候我们还会聚在一起,共同回忆当初的光辉岁月。老曾对我所作的工作,没有过多语言的评价,只是有一次在酒桌上对我说,周卫华,我没看走眼,你在沙田没白呆,那一阵子,先不说你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但至少你让老板记住了你周卫华的名字。他说得没错,新厂建厂伊始,老板经常来工厂视察,每次我都在忙,一直没有闲着,老板交代的事情,我总是快手快脚完成,执行力相当好,给他留下了很好印象。后来我提主管,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也就有了2000年下半年某天晚上,我有跻身管理层去听L授课的机会。

L拿着“5S”管理资料,正在台上照本宣科地念着;我们也人手一册同样的资料,个个在认真看。其实资料上的字大家都认得,意思也都能理解,集体学习,只不过就是一种管理意志的表达和管理操作上的需要而已。

L念完一些条文后,又理论联系实际,举例谈起了“5S”管理与工厂现有生产实际的关系。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举了H主管所管辖的异形部的一个例子。

H主管以前是一家大玻璃厂的主管,新厂还没建成,老板就把他请来,专门接替老刘,负责异形部。他有技术,也有资历,异形部当时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老板很倚重他,他在老板面前很吃香。其实一过新厂,我通过观察就知道,他对L拿着鸡毛当令箭、扯着虎皮做大旗的作派,早已很不感冒了。他只是在寻找机会,借机发难,好给L一个下马威。

现在L提到他的单位,哪怕只是随口举个例子,他也不能容忍。于是他站起来,阴笑阳不笑地问L,你现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们说话?

L很张狂,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我是老板的助理,我以老板助理的身份在和你们说话!

H不吃他那一套,阴阳怪气地反问他,你是老板的助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老板宣布了?下文件了?开调令了?又转过头问其它干部,他是老板的助理,你们知道么?

有几个干部就在下面低笑,有几个老成点的人借故跑了出去。L气得脸色铁青,但一时语塞,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培训最终不欢而散,但“5S”管理工作仍在工厂如火如荼地推行,并取得巨大成功。L的调令和任命仍然没有下来,他仍借调在管理部工作,因为工作方式等种种原因,他与车间管理干部的关系已越来越远。他的底气也一天一天消减下去,最后直至没有底气。

L理直气壮地说他是老板助理的话还没过二个月,有天老板突然召集干部开会,并将一个高高个子的河南人X推荐给大家,说从即日起,这个人就是他的特别助理,他不在的时候,可以找X商讨解决问题。老板话音刚落,大家齐刷刷地就把眼光投到了L身上,我看到L的脸一阵红一阵青,手脚好像一下子没有放处,也不知当时他的内心,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

2000年底,工厂给大家订做了统一的厂服。年终总结大会上,老板欣喜地宣布,我们成正规军了!大家欢声雷动,在此之前,工厂的组织架构已经进行了一次全新重组,诸神就位,干部各有分工,职权范围日趋明显。L身在原职,身份仍然模糊,还是没有调入管理部。

2001年春节刚过,公司突然出现了一个我熟悉的女人身影C。C曾是我刚进厂时的行政部主管,是工厂公认的女强人,后来出厂另谋高就,现在又被老板高薪聘回。当时我们也不知她回来要担任何职,不久之后,老板在干部会上宣布,由她担任管理部主管,同时L也正式平调管理部,担任她的副手。L一脸的茄子色,再没往日趾高气扬的气焰。

2002年春节刚过,公司进来了一个我不熟悉的香港人Y,经常到办公室和干部们谈话。我也不知他的底细,没把他当回事,还就事论事,和他因一些管理上的问题争论了几回,没给他半分面子。过了三个月,老板宣布,Y担任公司的副总。我虽然惊讶,但对我以前与他的过节,没有丝毫警觉和防备。而此时,因为工作方面的某些原因,我和老板的特别助理X,相处也十分不好。

2002年下半年,公司开始推行Y和X的新政,首先就改组了我所管辖的部门。我的管理权在一夜之间,突然被宣布易手他人,我的户口挂在生产部,成了一个等待分配工作的人。其后的一年,我天天在车间游荡,没人管我,我也不管别人;其后差不多三年,我在工厂基本被雪藏,没有降职,没有加薪,没在大的管理场合上露过面,只是在生产部经理老曾的授意和保护下,协助他推行绩效管理,做些工厂的文职工作,不间断以生产部钦差身份,对车间一些管理不好的单位,做一些平叛治乱的工作。我这人天性乐观,有事做就乐,凡是交给我干的事情,我都能做得有声有色。

老曾和我明确地说过,当时Y的想法,闲置我一年是为了让我自觉没趣,自动离厂。可我却耐得住性子,在不降职不降工资的前提下,打死也不辞工。后来Y又和老板去讲,希望对我降职降薪或者解雇出厂。老板听了觉得奇怪,不会吧?周卫华也有问题吗?我每次看到他,他都是跑着做事呢!一个总是跑着做事的人,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吧?老板这样一说,显然是救了我,Y也就不敢再提,暂时把我搁置起来,一下子也没想好到底要将我怎么办。

X后来调另一分厂做经理以后,车间一个相好的主管,曾经和我说过这么一件事情。2003年,我曾在他所在的单位,挂职担任过一个班的负责人。X经常找他询问,问我在车间的表现如何?有没有不好的行为及言论?同时暗示他,是不是可以收集我一些劣迹,罗织我一些罪名,最终达到开除我的目的。还好,我这个同事很有良心,没有按他的要求去做,还在X调走后把这一段秘史告诉我,要不我还真不知道我树了这么多敌人。

2003年下半年,公司自主设计的绩效管理进入一个艰苦的试运作阶段,文控管理成为新政推行的一个瓶颈。我后来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跟进和完善绩效文件的框架和细节。当时副总Y指示老曾另择文控人选,可找来找去,还是找到了我的头上。

不是老曾没按要求去找,而是试了好几个,确实理解不到那个味。我的天性就是喜欢琢磨身边的人,揣摩他们的个性与内心的意图,我和老曾在老厂合作过一段时间,有种特别的默契,他似乎已经习惯他说我写、他构思我成文我完善的合作模式。我不仅帮他写,还帮他做绩效宣导。各个单位的绩效管理培训,全部都由我自编教材自己去上课。

我这人天生喜欢说话,人越多我说话的兴致越高,又还爱讲几个笑话,人又有点搞笑,我上课时,肢体语言特别丰富,跟猴子跳圈差不多,讲话也不撒文,全部用老百姓的语言,通俗又易懂,还能笑疼肚皮。所以我上的课,还蛮受员工欢迎。我为绩效管理做了大量资料性合成整理及宣导推广的工作,熟悉绩效管理的每一个环节和细节,也为我日后接管老曾的工作,埋下了一个伏笔。

Y仍然不喜欢我,对我过去对他的不敬耿耿于怀。他不给我加工资,不给我升职。以前和我同样职位的人,有个已经当上了经理;我招进来的第一批培训工,其中一个也当上主管。而我仍然原地踏步,没有丝豪进展。

其间,L看不到升职的希望,又因为管理部内部种种原因,终于做出了辞职的抉择。看着他怅然离去的背影,我已没有当初幸灾乐祸的快感,却多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2004年上半年,我也做了一次辞工尝试。当我把辞工书交给老曾的时候,Y当晚就接见了我。他请我去他的房间里喝茶,泡的是是人参乌龙,还开了一瓶红酒给我喝。他和颜悦色给我打气,说他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磨炼我,他说我需要否定,最后在否定中肯定,然后才能成长。

我知道他说的是鬼话,但我假装相信,也没再坚持辞工,也没说收回辞工。对于如此高规格的接待礼遇,我安之若素,平静地喝茶,平静地和他碰杯,然后没说什么就回去了。回去不久,厂里面出了一个人事通知,升了我一级,当月给我加了100元的工资。

过了不久,物料部的主管,在老板出差的时候,突然被Y解雇。我不知道原因,就向老曾打探。老曾却拿出一本书来给我看,原来竟是一本香港版的算命的书。

我百思不得其解,老曾却笑着说出了原因。原来Y迷信面相学,他刚来工厂的时候,就给所有管理干部相过面,其中有我、有物料部主管,还有另外一个重量级主管。Y迷信地认为,我和另一个重量级主管,颧骨长得太高,天生苦骨;物料部主管,人中太短,天生短命相,可能都会给工厂带来不利。于是他千方百计,想除之以绝后患。只是另一个重量级主管,他身居要位,是老板倚重的人物,他根本不敢乱动;我也正掌握着绩效的重要信息,我一走,一些工作暂时无人接手,让他一时处在权衡之中;物料部的主管运气差些,被他钻了个空档,随便找了个毛病,终于达成目的。

老曾手上的书,就Y借给他看的。我如听天方夜谈,一下子目瞪口呆。我一直认为,做管理的人,所持的世界观应是唯物的,哪知 Y竟如此唯心。顺便交代一句,物料部主管被炒以后,活得很好,后来在长东莞长安站稳脚跟,从事陶瓷销售工作,现在已做到经理级别,有房有车,比在工厂打工的我们,不知要好几多倍。

2004年8月,工厂一个装箱工序,接连在客户验货时现场发现严重质量问题。客人严重投诉,老板被惊动,召集Y等高管开会。老板突然就问了Y等高管一句, 周卫华现在做什么?叫他去管那个部门,肯定行!老板这句话,又救了我一次,我临危受命,开始去组建一个新的单位装箱部。

在我亲力亲为的监管下,客户再来验货,从来没出现过验货一开箱就发现严重质量异况的问题。我毕竟做过多年的品管,在产品质量管理方面,多多少少还有一点经验。我也是从这时开始,慢慢才从雪藏的状况解冻,开始活跃在工厂的管理舞台。有人笑我是工厂里的邓小平,三起三落。我自己数了数,在这四年受压的日子里,我何止才三起三落?起起落落的次数,我都记不得有多少次了!

2005年的一天,我正坐在饭堂的一个小几上狼吞虎咽的吃饭,Y端着饭菜坐到了我的面前,他笑着对我说,能吃是福,看你吃饭的样子,简直是种享受。这话很多同事都这样对我说过,主要是我吃相特饿,一吃饭就像是从饿牢里放出的样子,三口两口三吞两咽就想把面前的饭菜搞定。而我又特能吃,曾经在沙田湖南一绝湘菜馆创下连吃八碗米饭的记录。这事厂里很多同事都知道,让我一度成为响彻全厂的饭桶。Y和我边吃边聊,突然,他没来由地对我竖起了拇指,说全工厂的管理干部,就我最能坚忍,他最佩服我!一听他这样说,我听了简直想哭。他说这话,到底是表扬?还是讽刺?还是发自内心的悔疚?我搞不清,最后我收了碗筷,起身就走。

Y,你知不知道,在我最受冷落,最为郁闷的时候,我曾经跑到厂旁边那座山上,对着无人的山谷狂叫,我在心里诅咒你,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我恨不得拿把刀杀了你,拿个炸药包轰了你,你知道吗?我叫完,骂完,恨完,诅咒完,释放完,阿Q完,我又得堆起笑脸,精神抖擞地去上班,你知道吗?

2006年4月,我请假回了一趟家。刚一到厂,老板就突然找我谈话,见面就单刀直入问我会不会跟老曾走?如果我已决定跟老曾走,他就不和我说了;如果我打算留下来,他就有重要事安排我做。我一下子云里雾里,不明白老板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后来得知,鉴于一些可以理解的原因,老曾已决定辞工,自己出厂创业。我一直和老曾走得很近,老板以为我会跟老曾走。我明确告诉老板,我爱工厂,我不走。老板这对才对我说了准备调我到总经理室,全面接手老曾手头绩效管理工作的事情。我虽然感觉有点压力,但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就大着胆子,接了老板交给我的任务。

2006年5月,Y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他工作主要倚重老曾,老曾一走,他也没法在工厂呆了,加上另外一些原因,他只得选择辞职出厂。我闻讯赶到他的办公室,紧紧握着他的手,对他表示“诚挚”的感谢,我说Y总啊,这些年多谢你一直栽培我,磨炼我,我的每一点进步,都有你栽培我的痕迹,磨炼我的印记。谢谢你啊,Y总!Y尴尬地笑着,也摇了摇我的手,然后我转身离去。后来我听老曾讲,Y当时气得吐血。

2008年的今天,我写下这些总结性自传性的文字,我的心情特别复杂。我的脑海中总是闪现“政治”两个字眼。其实什么叫政治?我也不懂,也说不明白,可我就是觉得,工厂管理,其实就是一门政治。这个带着个人强烈感情色彩的词语,曾经给我的打工人生,打下了多么深刻的成长标志和烙印啊!

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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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黄泉教主

喜欢读读这种文章,看的是字,读的是自己的思绪。读了前辈的文章,让我觉得企业这东西久好像是回到了过去皇帝与大臣的时代,也许,不管这个社会怎么变,人与人之间那种本质的关系永远也变不了,只是不停的在换个说法而已;更让我想到,是不是“政治”这玩意儿贯穿着我们的一生呢?支持,顶一下

15年前

黄华_11519

老兄,拜读了你的大作,深受感动。你是我学习的榜样!

215年前

微尘

很聪明,打工老江湖,深谙办公室政治,学习中.

215年前

王孝波

读完此文章,一句话:这条路似曾相识!
小企业、大企业,好企业、差企业,都是“江湖里的政治”。
江湖深不深、险不险,走过和走着也就懂得了些“政治”了。
我等草根起家之辈,人生之最宝贵成长或许也莫过于如此吧!
哈哈哈……………………

115年前

邵邵

生活就是这样的!

15年前

春的信息_2552

做人,你很成功,所以你做事也就成功了,一路走来,你确实不容易,坚持下来,希望最后你能有自己的公司。让我们下岗的兄弟姐妹有几个得到安置。

115年前

兵子驼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文章写得不错,全力顶

215年前

芒果.

我一直怀疑舟子是否真的是个已经在外工作十几年的高中生,一般的大学生也没几个有他这样的文笔啊,呵呵

15年前

鼠鼠

哈哈,舟子哥

风风雨雨一路走来还不容易呀
是武冈人民学习的楷模...

15年前

舟子

唐兄弟有功夫啊,你一动手可以打得人家满地找牙,我要是动手就会被人家打得满地爬啊!

315年前

王锦

这就是男人,想想我自己,绝对受不了这个气

1115年前

舟子

最近比较怀旧而已,可能是因为生病,身心比较脆弱吧!不过反省一下也好,不要总埋头做事而不抬头看路!

515年前

peach

你怎么总是从你的打工生涯的开始写到现在咯..
人生无限长..你这样写下去还得了啊?
是不是以后的每一篇都比较长啊?
善于总结,但是也要展望未来啊..
嘿嘿!!!

1115年前

蚂蚁蚂蚁

真是好文章,深深触动人

615年前

苏山

其实那更是一个江湖.

315年前

清风_3862

一个字一个字的认认真真的看完了全篇文章..我很少看文章看得这么仔细的..
非常好的文章..

1115年前

张一

昨天晚上实在太冷,但是我们几个人还是玩81张搞通宵,早上顺便看了这篇文章,我惭愧啊!我是虚度光阴虚度人生!

515年前

舟子

得意个球,冬天了,要冻死了,明年的饭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呢!

815年前

蒲楚

文章写得越来越好,事业也越来越得意,兄弟,哪天请吃大餐啊

1515年前

张一

写得很详细,也写得很深刻。佩服你,在那种环境中你能挺下来,所以,你成功了。假如我当时处于你那种状况,我绝对早不干了,所以,我现在很失败。你做事的坚持和写文章的坚持,我永远学不来了。

415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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