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武冈城东方向驱车三十里,我们一行来到位于资水之滨的一个古村。这个自然村就叫屈原村。据专家考证,屈原当年从沅江流域穿越雪峰山,而后来到资水流域。相传屈原在这村里住过几天,后来人们就建庙以纪念。清代的《湖南考古略》记载了武冈城东有屈原庙和渔父亭的事。
听说我们是来寻访屈原庙遗址的,一个老人马上说带我们去。沿着青石板和鹅卵石铺成的村巷走了不远,又过了一座小溪桥,老人指着靠近河边的几块菜地说,这就是屈原庙遗址。我于是垂手肃立菜地旁,虽有冬日的阳光抚慰,仍觉寒意袭人,觉得那些萝卜青菜也在寒风中萧瑟。
老人告诉我们,屈原庙原是一座四合院,里面供着很多菩萨。上世纪50年代初“破除迷信”,土改干部带着一些农民把菩萨搬了出来,劈腔开肚,烧。“那种气味,说不清,有樟木气,又有别的气味,好像还有腥气呢!”老人说着,还捂一捂鼻子,似乎那种气味又扑来了。“有些人懒得劈,懒得烧,就把它们抛到河里!河里像浮着一个一个真人!”我就想,那些被抛到河里的菩萨,不知有没有屈原的,如果有,那就是时隔两千多年后,屈原又一次被“流放”。屈原说过,“虽九死其犹未悔”,但愿不要成为籤语,他的每一“死”,遭灾的绝不是他一个。
菜地靠河的一侧,有一座低矮的屋,老人说那屋是后来一个穷人建的,屋的后墙就了屈原庙的侧墙。——因了那屋,屈原庙才保存着半面侧墙。我注意到了,那墙壁的中间还有一扇木门,估计原是庙的侧门。从那门的规格来看,庙确实是不小的。我又注意到,一块菜地与另一块之间,倒着一块两尺见方的厚石板,石板的中央凿了长方体的坎,想是原先安放石碑的座石。一问,老人说是的。老人还说,当年庙门外的两侧,立着一块又一块石碑,“阔气得很”。我就想象着当年的“阔气”,想象着人们沿两旁是石碑的甬道,庄严肃穆地缓步进入庙内拜谒祭祀屈原的情景。一个民族的伟人得到后人的敬奉,与其说是那个伟人的幸运,毋宁说是那个民族的幸运。
老人说,屈原庙在上世纪50年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做了榨油房,——我的朋友周宜地的文章里也这样写过——彻底毁灭的时间,则是上世纪90年代。老人说,是教育部门拆掉的,拆了拿木料修学校。我想起一句警言:没有谁能战胜你,战胜你的是你自己。屈原庙应是教育部门的“自己”,战胜“自己”的,确是“自己”。
忽听同来的朋友说,“这里还有残碑”。我返过身去,果见溪桥的拱上砌着残碑,但碑上的字已不连贯,只能依稀读出这样的意思:这屈原庙坐落在什么地方,头枕什么山。别的信息如所建或重建的年代一概得不到。我又在小溪的崖岸边寻寻觅觅,还发现了三个鼓形的磉墩,和别的石头一视同仁地被砌在溪崖上。老人误以为我们是“上面的干部”,寻访的目的的重建,说如果重建,磉墩还可用。小溪已近干涸,涓涓流水无声,我亦无语。
幸亏屈原庙遗址旁的“屈原渡”没有毁灭。我久久站在屈原渡临水的石阶上,设想当年屈原从河那边坐船来到这边的情景。也许这里的人们已听说了三闾大夫遭流放的事,而得知上了码头的形容憔悴、衣衫缕褴者就是三闾大夫时,一定是争着留他到自己家里去的。自古以来,人们就有这样一种粗朴的认识:被朝廷政府流放抛弃的人,往往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触怒了朝廷政府。这样的人,人们是同情支持和保护的。清浅的资江水默默东去,小小的漩涡形成又消失;一艘渡船停在码头边,静待渡客;一位大嫂在码头的另一头洗衣,棒槌声啪啪响起。这风景,在偏僻乡野的码头上是最常见的,但这里因了屈原的缘故,我觉得特别富有诗情画意,又特别能惹人发思古之幽情。是的,好的风景是需要文化底蕴的;这种文化底蕴也应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老人说,稍下游还有屈原钓鱼台。我们就沿两旁藤萝披拂的小路走到下游不远处,老人指着靠近江边的一滩半露水面的礁石说,屈原当年就在那里钓鱼,那里原先有一个扳桶大的石盆,里面总盛着大半盆水,无论江水怎样升降,那里面总有大半盆水,也只有大半盆水,屈原钓到鱼就放在石盆里养着。可惜后来石盆被打掉了,原因是妨碍行船。我只能苦笑了。老人又说,屈原钓鱼,用的是三叉的钩。别的朋友感到奇怪,我认为很可以理解。屈原和姜尚不同,姜尚是坚信西周的文王会征用人才,所以稳坐钓鱼台,钓鱼不用钩,是要让“愿者上钓”。屈原呢,他深知楚怀王绝不会“愿者上钓”,他要采取非常的措施“钓”楚怀王。可惜,仍是枉费心机。那些一心不用贤良的统治者,贤良采取怎样的措施都是徒劳。但老人说,屈原用那种钩钓了很多鱼,都送给了乡亲们。可怜的三闾大夫,只能小范围内救济苍生了。
问老人,还有哪里有屈原的遗迹,老人说,上游不远的一个渡口边,有一个升米石。相传有一个梢公,见有些人坐他的船过了河后不给钱,一拍屁股就走人,于是愤然扔掉竹篙,说不摆渡了。屈原知道了,要他仍然摆渡,说,从今天开始,傍晚休了渡就到渡口旁那个石臼里去舀米养家。那天傍晚,梢公果然看见那石臼里有满满的一臼米,舀回去一量,恰是一升。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梢公就想,反正是一臼满的,何不把石臼凿大一点?就凿大了一点,大得能盛一升半米。傍晚去看,也有满满的一臼,舀回家一量,确是一升半。于是贪心更大,把石臼凿得能盛两升米,傍晚去看,里面没有米,只有粗糠了。我的朋友们说,那是个寓言,告诫人们命里有多少就只有多少,不要贪。我想,这寓言和屈原联系起来,还可以做这样的解释:屈原是告诉人们,秦国贪婪,终是一场空。我想,这寓意到现在还“放之四海而皆准”呢。
忽然来了几个人,都是本村的,他们以为我们是“上级领导”,来看屈原庙遗址是为了重建屈原庙,都向我们献计献策,有的还说愿意捐款。我心里似得了点慰藉。
再来到屈原庙遗址前,我默念着屈原《招魂》的后面几句:“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也算招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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