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肉

婴儿肉

文/都梁记忆

因为一次触电事故，双手手掌多处严重烧伤。万幸生命还在，根本不把疗伤当回事。那白生现骨，血肉模糊，比起生命，什么都不算。

三月后，长出蚯蚓红一样的嫩肉。这肉？我称它婴儿肉。

最具代表性的，是左手食指尖，和右手食指二节内侧。这两部位是全身最敏捷部位，疗伤这三月，一直是麻木。现在五个月了，愈合的伤口仍然少不更事。

婴儿肉，它太娇贵。也怪不得它娇贵，它生出来才几个月，就得与年近六十的骨肉为伍，去经受世界炎热与生命磨难。

三个月前，我的工作有掏污水沟的内容，我毫不迟疑去做。我，我不相信右手食指二节，挡笔弯那块肉，就这么没骨气没出息。它，它再不堪也是我赋予过万千书写灵感的重要部件。万千次握笔书写时，它是我大脑的忠实使者。

现在掏污水沟，大脑告诉它，鼓励它，不要怕。细菌？在这天气，这春寒料峭的臭水沟，细菌有九条命也存活不下去。所以我大胆让我的婴儿肉在臭水沟里掏和捞。因为只有掏捞才有工资，主要是只有掏了捞了才有生机。一句话，只有掏了捞了嫩肉才会成皮。将深重伤口掏捞臭不可闻的阴沟泥浆，伤口的背后首先是坚强无比的意念。它让每粒生命细胞充满生机。所谓生机，就是生存危机逼出来的生命迹象！每次干完活，车间里用之不尽的开水，半冷开水，富含碱性的豆腐醋水，都是杀菌除秽的良药，没有哪种细菌能扛得住它反复大剂量清洗。

所以我发现温开水洗伤口，是最佳清创灭菌好东西。最主要它不花钱，连带身体的澡也一并洗了。

婴儿肉？与同根骨肉比，确实拖累了你。你真正是细皮嫩肉，肉嫩没毛孔。你未经酷暑，六七天就，哪怕和风细雨也结层痂。因为嫩，所以快速被氧化，你想加速蜕变，得道成皮。

你不懂世事叫娇贵，不经风雨才茫然。不苦心磨炼？不练层皮披在外表？谁来保护自己。

薄如蝉翼的皮下，我看到血液在奔涌。轻轻以指甲挤压，痛楚立马袭击心脏，我怕挤破它。

皮，你是我的铠甲，是我的神！

皮，皮肤这东西？越粗糙越勇敢，越能抵抗风雨。

婴儿肉，你与老骨头连着一颗心一颗头，你本不娇嫩。你纤维化不够，就得努力磨炼。你不敢用力怎么受力？这世界你与我，我还想让你与我握笔，握锄，握刀哩。

你看，这世间我们卤市，前不久市教育局市文化馆隆重举办的名人书法展览。这展会上这字，这“鹰”字，对得起搏击长空叱咤风云的苍鹰？连苍狼，连绵羊的劲跑都不是这气势！

那“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的对联，以及拱护的“龍”字，更丢了卤市的风度。

婴儿肉，你得与我振作起来，快点成熟赶紧老辣。你别总是肉乎乎胖墩墩丁点洒脱不见的模样！那样我会与你一齐羞死。卤市人的豪气风度全让你丢尽。谁说咱们卤市人什么事都卤打子过？技不如人的卤市人才卤打子过。

婴儿肉左手食指尖那块？伤得不轻，指尖烧糊短了一粒米长度，加上愈合时腐败溃烂，现在离之前的长度还差半粒米。少了半粒米长的食指指尖？我每天都指望你与大拇指合作，一起穿衣按扣解鞋带。但，仅仅是穿衣服按扣子，你一接触就麻利退后。因为痛贯心尖，扣子的边缘不是抵在指尖，好像刀尖抵在血管上。血管的滋味？是管破血迸前那份恐怖。我心一颤，不忍，还得让中指尖暂且顶班。这中指指尖自顶班那刻起，五月余竟熟稔如己任，像兄弟患难于一掌之上。

婴儿肉，我要让强大的意念贯穿你。也许，再过十年，或八年，你将与我垂暮终老。当下，你别与我格格不入。既与我骨血同躯，想跑也没用。冬日的风夏天的热，你若无法忍受。到那时，我优先捂你进衣袋，纳你乘阴凉。太冷太热，你肯定难受，绝不是无病呻吟。你如女人月子里的空虚或空灵，冷热不宜。既同体，我懂你麻木无奈艰苦相忍。

婴儿肉，你很嫩，却让我至老至硬！这世间，不硬怎活？

不老不硬，装也得装。女性以粉敷面，假美无数；男性笑脸盈盈，阴险遍地。

婴儿肉，你如果在我脸上。宁愿不要脸，也不会让你娇贵！

2021年5月29日于浏阳.燕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