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诗歌选辑（A辑）——2009年整理

北窗，又名张五龙，七十年代生人，原籍湖南绥宁，现居湖南武冈。著有小说、散文、文学评论多种。出版散文集《快乐只有一种》。诗歌入选《芙蓉国诗歌年鉴（2006年卷）》、《芙蓉花开（诗歌卷）——2008年网络文学精品》。其作品主要见于《文学理论研究》、《文学教育》、《散文家》、《新青年》等刊物。

◎诗歌就是对生命的关怀和为了保持个体的差异性

　　A辑

　　《在武冈》

　　在武冈，汉人的州城

　　我身份不明，形迹可疑

　　往西不到一百公里的绥宁县境的高山上

　　是我母亲的祖先走投无路，赖以藏身的

　　山寨，那些苗寨、侗寨哟

　　曾经毒蛇出没，虎豹成群，山高林密

　　往东是邵阳，长沙乃至更远

　　更多的城市，那里有衣衫褴褛的打工仔

　　他们体格健壮，皮肤黎黑

　　他们心满意足，是我们苗家的姊妹兄弟

　　他们说每天二十元的工钱，是划得来的差事

　　我们山里人有的是做工的力气

　　城里人出钱我们出力，一切公平合理

　　而我

　　只是一个柘溪库区的新化移民的后裔

　　我能想象当年我的祖母

　　带着我的父亲，还有二叔

　　怀里抱着三叔背上背着小姑

　　一步一步爬上山冈越过溪谷

　　爬行在山道上如一队觅食的蚂蚁

　　在下风庵、老猫田、瘦田界

　　望着不见边际的苍山林海

　　我的祖母掩面哭泣

　　背井离乡啊！祖母坐在春风里

　　白襟白褂银发飘飘

　　定格成我游子思乡的酸楚记忆

　　她说，下风庵的山神化作一个白衣老人

　　见她造孽，给了她一个解渴的梨

　　而如今，丧失家园的我

　　囊空如洗,游走在城市和乡村的

　　边缘，我身份不明，形迹可疑

　　我其实是想唱一曲深情的颂歌啊

　　以表达我谦卑的感恩

　　献给我祖母长眠的土地

　　只要强权能给弱者生存的机会

　　我就能看见枯涸的眼眶里的

　　热泪淋漓，就能看见大地上的悲悯

　　和我祖母的叹息

　　生长成满山坡的芳草萋萋

　　《打捞垃圾的摆渡人》

　　摆渡人在打捞河中的垃圾

　　为了生存，摆渡人在打捞

　　河中的白色垃圾

　　这是四月的一个雨天

　　没有要过河的人，只有

　　河面上漂浮的白色垃圾

　　摆渡人打捞起河中的垃圾

　　那些白色的漂浮物啊，也许

　　可以用来换取他的斗笠蓑衣

　　他是那样地小心翼翼神情专注

　　仿佛那是一些难得的珍宝

　　长篙轻点，小舟便打着轻盈优美的

　　回旋，在细雨微波的河面上落寞地

　　舞蹈，远方河岸上摩托车一辆接一辆地

　　驰过，奔驰于雨雾里发出骄傲的长啸

　　速度已经让人们不愿再相信

　　可以采取过渡的方式

　　从河的此岸渡到彼岸

　　人们如此匆忙

　　谁也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来注意到

　　一个打捞河面上垃圾的摆渡人

　　摆渡人的世界已经静默

　　只孤独地在河面上打捞，打捞

　　当摆渡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一片黛青的河面突然空阔在我的面前

　　我顿时陷入了无边的寂静和忧伤

　　没有人还会记得有这样一个摆渡人

　　城市只是一如既往的奢靡和喧嚣

　　《冬天的阳光》

　　冬日暖阳洒满大地

　　寂静了我一个下午

　　静到我可以听见

　　晾晒的衣服的影子

　　在阳光下窃窃私语

　　我看见公鸡和母鸡在赌气

　　公鸡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开

　　装作对母鸡的懊悔挽留毫不在意

　　我还看见肥胖的青菜虫伏在菜叶上

　　瓮声瓮气地对蚂蚁说：“你上来呀。”

　　而苗条的蚂蚁在泥地上伸长着脖子干着急

　　于是，我开始回想我苦难的岁月

　　我对我自己诉说着生命的秘密

　　那些逝去的日子啊

　　总有一些时刻让我感动

　　比如阳光，比如呼吸

　　《垂钓》

　　一滴

　　两滴

　　三滴

　　缓

　　缓

　　地

　　流进血管的

　　是冰冷的液体

　　将我体内的某些欲念

　　杀死

　　护士小姐的脚步

　　晃过 匆忙而欢快

　　小孩子不停地哭叫

　　他们不明白人们脸上

　　暧昧的表情

　　他们还小 还要抗争

　　而我，只静静地

　　坐成一个垂钓者

　　钓生命这尾传说中的鱼

　　《打工姑娘》

　　客车扬尘而去

　　吐出两个大包

　　和一个打工姑娘

　　阳光射在她的脸上

　　打工姑娘一脸迷茫

　　哦，打工姑娘

　　扛个大包走四方

　　突然间我想起了我的家乡

　　想起了那些阳光下的村庄和牛羊

　　《怀念阳光》

　　在阴霾的日子里

　　开始怀念阳光

　　怀念金箭般射向大地的光芒

　　森林 草地 还有海洋

　　阳光下宁静的炊烟

　　古铜色的脸 那些

　　深深浅浅平平仄仄

　　踏在唐人意境中的牛蹄

　　空山里松林果子静落

　　云自无心溪自流淌

　　《关于阳光》

　　你也许已经注意到

　　在我的诗歌里

　　经常出现的词汇是阳光

　　阳光不是意象

　　在唐人的句子里只有月光

　　我只是想起了那个瞎子荷马

　　我知道是

　　阳光

　　把他的眼睛

　　灼伤

　　《无题》

　　一片落叶打在你的头上

　　你拾起它夹在书页里珍藏

　　那是一只绝望的眼睛吗

　　雪地里红狐飞掠而来

　　蓦然驻足凝睇

　　幽蓝的天宇 幽蓝的雪

　　咿呀的弦声穿过苍凉的小巷

　　孤寂的瞽者拉不尽风雨迷茫

　　你听不见他的忧伤

　　常春藤爬满了你的窗台

　　苍老的夕阳轻叩你的窗棂

　　长长的叹息

　　有人在你窗下深情地歌唱

　　有人在风中默默地离去

　　《深秋印象》

　　　　1

　　沉下去

　　沉到一泓秋水的

　　深处

　　听时光岑寂的

　　声音

　　看暮鸦飞过

　　衰草枯杨

　　　　2

　　一辆客车

　　无声地驶上公路

　　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

　　渐渐地小

　　小成了无人牵挂的

　　黄昏的秋

　　　　3

　　城市

　　高楼还在高

　　高到不能再高了

　　刺痛着秋高气爽

　　　　4

　　而田野

　　是一场盛宴后的

　　空旷

　　裸露着母亲般

　　无言的哀伤

　　　　5

　　有鸽群从天空飞过

　　大地还是大地

　　海洋还是海洋

　　山林寂寥

　　清泉流淌

　　那不见了痕迹的

　　是我们

　　曾经来过的地方

　　《有多少个寂寞的下午》

　　这个秋日的下午

　　让我们沉静下来

　　一起

　　倾听深秋的阳光

　　远山隐于午后阳光

　　炫目的白色之中

　　寂然无语

　　空气里没有风

　　依稀还有鸟叫

　　秋水无痕

　　很好，就这样

　　让我怀想着你

　　我的朋友

　　隐约听见

　　那首老歌

　　还在轻轻传唱

　　“朋友别哭，

　　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

　　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

　　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这样的下午

　　很适合

　　这样的优雅和感伤

　　就像这秋水长天

　　那些往事

　　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

　　还有多少可以让我们挥霍

　　让我们瞎想着地老天荒

　　这是城市的秋日下午

　　城市里车来人往

　　步履匆忙

　　朋友啊朋友

　　能有多少个寂寞的下午

　　可以让我就这样

　　默默地把你怀想

　　就像孤独的芦苇

　　在风中静静地摇晃

　　《清明.怀念》

　　我无法忘怀的是那些野草

　　满山坡地疯长成整个清明

　　在江南的绵绵细雨中

　　我听见它们饥渴地吮吸

　　吱——吱——

　　那是忘情地吮吸

　　那是疯狂地延伸

　　那是任何事物

　　也无法阻挡的力量

　　那是不可压抑的傲慢

　　是无数绿的精灵

　　争先恐后地爬上山冈

　　越过溪谷，绿成广阔的平原

　　和平原上村庄的袅袅炊烟

　　那是温厚的大地

　　抚平一切伤痛的

　　无言悲悯

　　我无法忘怀的是那些野草

　　无法忘怀

　　那气势逼人的绿

　　和掩埋在野草下

　　同样卑微的生命

《清明.回乡》

　　在水墨淋漓的唐人画卷里

　　绿水青山，寒烟淡翠

　　清明就这样让杜牧断了魂

　　杏花。春雨。江南

　　已被水洗了无数遍

　　三枝香烛，两杯薄酒

　　温暖了这灵雨空山

　　爆竹撕开如烟似雾的惆怅

　　坟头上飘扬的白纸

　　与其说是认祖归宗的祭奠

　　不如说是在心灵的隐秘处

　　安放一份乡愁

　　乡愁，湿漉漉

　　如故乡清幽的泥土

　　清明雨融入泥土的灵魂里

　　远行人

　　一步一回头

　　《家》

　　是老父终于佝偻的如弓背脊

　　是慈母令人心悸的满头白发

　　是斑驳的院墙，风化的门联

　　落满灰尘的油灯和见证着

　　童年岁月的青梅竹马，是

　　无人打理的柴垛倾颓的竹篱

　　早已干枯的瓜藤，挂在墙上

　　永远寂寞的斗笠蓑衣

　　是废弃的摇篮边的心事

　　穿越重重大山目光所及的思念，也是

　　天边无所定所的行云，来而复去的孤雁

　　是五柳先生长满杂草的田园和劳动之余的

　　矫首遐观，是西出阳关的

　　清歌一曲，饮满一杯的生死牵挂

　　是老子的青牛西出函谷

　　是王子乔的黄鹤一去不返

　　是青埂峰的顽石重归大荒

　　也是佛陀手中的洁白莲花

　　游子啊，今夜我听到你

　　踏在风雪夜的足音

　　怀着爱与凄楚的潸然泪下

　　《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把影子拉向落寞的黄昏

　　她一手挎着真皮坤包

　　里面装着各种化妆品

　　和女人的心事

　　一手提着白色塑料袋

　　那是预备晚餐的生活之需

　　中年女人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把影子拉向落寞的黄昏

　　她略显倦怠身形孤独

　　牵挂着孩子的作业

　　加快脚步赶着回家的路程

　　但有时也期待手机响起

　　约会的声音

　　中年女人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把影子拉向落寞的黄昏

　　她心里充满淡淡的哀愁

　　和淡淡的幸福

　　她寂寞的心绪无人能懂

　　像这三月的春光

　　荡漾着隐秘的氤氲

　　　　《车过雪峰山》

　　豪华大巴行驶在怀邵高速公路上

　　雄峻的雪峰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洞

　　我们射进洞里无比兴奋，让那些

　　打马艰难的往圣先贤羞愧难当

　　废弃的公路杂草丛生

　　已经被冷落的街道路灯昏黄

　　失修的广告牌颜色斑驳

　　速度真他妈的是个好东西

　　可以让人们三五年就

　　消费一次人世沧桑

　　大巴司机敦头虎脑

　　相貌英俊，是个调情的好手

　　他知道只要不停地聊

　　身边这个模样清纯的女孩

　　就会和他上床

　　姑娘啊姑娘

　　当艳遇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你是否会嘲笑我不合时宜的非分之想

　　《生活一组》

　　◎爱情　

　　少年的心事

　　是一块开水里泡胀的馍馍

　　爱情就这样被我反复咀嚼

　　其实是淡而无味

　　中年的寂寞

　　却是一粒致我于死命的毒药

　　爱情被我密封于药瓶里了

　　今生我难逃死罪

　　◎婚姻

　　出于一个

　　爱的理由

　　男人

　　就这样成了

　　行尸走肉

　　◎自我

　　突然间想起了自我

　　想起了那个卑鄙阴险的精子

　　是如何无耻地钻进我母亲的肉体

　　摄取她的营养

　　摄取我的灵魂

　　《来来来，跳舞》

　　来来来跳舞

　　于老师尹妹妹

　　侯警察刘记者

　　还有，北窗夫妇

　　“来来来跳舞

　　脚步开始摇动

　　就不管他人是谁

　　人生是一场梦”

　　灯红，酒绿

　　（不是象征）

　　我们都是好人

　　普通的人宿命的人

　　没有资本家

　　资本家也是好人

　　来来来，跳舞

　　只有这个世界属于我们

　　（哦，多么美丽的世界啊）

　　就让我们唱吧跳吧喝吧

　　拥抱吧

　　让我们兴奋起来

　　让我们感伤起来

　　让我们痛苦起来

　　让我们虚无起来

　　让我们利比多荷尔蒙黄体酮

　　绝望感孤独感荒谬感起来

　　尹妹妹我喝醉了

　　我要靠在你的肩上

　　我要和你感伤

　　我要和你接吻

　　我要长醉不醒

　　灯正红啊酒也绿

　　尹妹妹你是好人

　　尹妹妹明天你还在吗

　　尹妹妹明天你还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