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这还是我以前写的两则日记,权当晒晒当时的心境而已.
(一)
翻及1997年6月刊的《书屋》第29页,有篇杨德庆写的《杨树达译诗》一文。杨树达译的就是《诗经•齐风》中的《东方之日》。正好我手中有一本余冠英先生与韦凤娟女士主编的《诗经与楚辞精品》(时代文艺出版社)。将两者对照粗读,略有点疑义。
录原作: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杨树达的译文:
太阳挂在东方的上头啊!
那漂亮的人儿,
在我的屋子里头啊!
在我的屋子里头啊!
踹着我的膝头啊!
月亮出在东方啊!
那漂亮的人儿,
走过我的回廊啊!
走过我的回廊啊!
踹着我的脚上啊!
译文中对“履”、“即”、“发”分别译为“踹”、“膝”、“足”。
余冠英先生与韦凤娟女士主编的译文:
“太阳升起在东方,那位姑娘真漂亮,她进了我的房呀!进了我的房,轻手蹑脚地偎在我身旁。
月亮从东方升起,那位姑娘真漂亮,她就在我的门里,在我的门里,轻手蹑脚地要离我而去!”
(《诗经与楚辞精品》第177页)
译文中,“履”为“蹑”,放轻脚步;“即”为“相就”,“亲近”;“发”为“行”,指离开。
同时,杨德庆在其文中也说到:“履,毛亨释为礼,近人很少采用。朱熹释履为蹑,释即沿用郑玄为就,又为迹,‘言此女蹑我之迹而相就也’。发,毛亨释为行,朱因之,注‘行去也’。”可见余冠英先生与韦凤娟女士主编时沿用了朱熹和毛亨之说。
另外,杨德庆文中还有这么一段:“拿这首《东方之日》里头的‘日’和‘月’来说,朱熹注‘兴也’,即因事寄兴,借题发挥之意,只是引起话茬儿,本身不必有什么含义的。近人闻一多却以为日,月喻为男子,袁梅释少女之美丽有如朝阳明月;许渊冲则于笔者十分倾心的英译中进一步发挥为这样的意象:佳人光降陋室蓬筚生辉有似为红日,明月西斜衬托着情人眼中那女人的悄然离去和消失。可谓各有所见。”
在此,对“履”、“即”、“发”的解释,我认同于杨树达的见解,即释为“踹”、“膝”、“足”。
但是,我觉得诗中的“日”“月”不是喻为男子,而是喻为美丽的姑娘。因而诗之意象可叙述为:在东方,一轮红日绽着姣美的笑脸,款款而来,犹似朝思暮想的美人儿,走进了屋子(实写)。美人儿走进了屋子,轻轻地端坐在我的膝头之上(虚写)。东方,一轮明月露出清新与皎洁的脸庞,姗姗而来,亦如朝思暮想的美人儿,跨过门槛(实写)。美人儿跨地门槛,悄然踹在脚上。(虚写)
这实写日月,且以之与美人儿各种动态相映衬。在作者眼里,日、月与美人儿合而为一,即眼前的实物实景与脑海中的想象之意象达成谐和。这样,日、月照耀在男人的膝上,足上的感觉也就是皎美之人依坐在他膝上、足上的感觉。这种感觉也是相当地幸福和甜美的,这也正如同朝阳、明月给人一种清新的审美体验一样。
同时,我觉得余冠英先生与韦凤娟女士主编的译文中说及“发”乃离去,这正成为译者怅然的情绪触发点。如他们在题解中所言:“以日升而落,月初升暗示着时间的流逝,写出情人清早来而晚上归的经过。”他们认为美人儿就一直在情人的身边,故主观臆断为“时间的流逝”之“暗示”,当然生发“离”之伤感也就难免了。
不过,在杨树达的译文中似乎还读不出那种淡淡的惆怅与忧伤。大概是因为他把“发”释为“足”,而不是“离”之故罢,但他也认为美人儿就在情人的身边。
我认为:日出东方,月出东方都只是两个引发作者情动的意象,而且这两个意象一直在瞬间中随作者的情思浮动翩翩。同时,美人儿的美态也就在这瞬间从作者的情感之洋里浮端出来,并跨越了一定的时间达到与日、月的神似结合。其实,结合纽带正体现在“东方”二字上,即“东方之日”,朝阳也,东方之月,新月也。朝、新与美人儿的朝气和美丽不正融为一体么?现在再回过头来看前面的两种译文,似乎他们都把日、月与美人儿割裂开来,即认为日、月只是“兴”美人儿的一个基点而已。一旦“兴”起,就很快脱离了基点。因此,他们在思维上没有时间的跨度性,也无法做到日、月两种意象的结合。于是只好看作时间的自然流动,“暗示着时间的流逝”,伤不觉生来,这岂不主观臆断乎?
最后,我从译《周南•关睢》、《周南•葛覃》中觉得:以前的译者多是从字句上来译文的。他们忽略了诗的意境的选择和再创造。对于译诗,我认为得先从各类注解中弄懂诗意,再与前人的译文对照,找出异同。然后从异同中选择意象营造意境。但在营造意境时应注意择优组合的法则。最后才运用诗的语言进行文字上的再创作。因此,译诗最主要的还在于意境上的尽可能地接近原文。不过,在字句了,理解的差异也会影响到意境的营造角度的差异。比如《东方之日》中的“发”字,不同的注解就有不同的意境营造。看来,字句的理解通畅还是意境再建构的一大基础。否则,译文就如同枯形的木乃伊,无生机和活力,于原文也是损伤。
2001年11月19日 姚尧 于平湖
(二)
上班少事,思绪又回到了《东方之日》上。且从美人儿与日、月的合而为一进一步想到原文中的“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在我闼兮!在我闼兮!”的句式上,这似乎已构成了重复句。从前面的两种译文看,他们也都把这视为表强调的重复句。
但是,倘若从“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这两者之间的联系看,我就觉得“在我室兮!在我室兮!”与“在我闼兮!在我闼兮!”两组中相同句子中的主语是不同的,即前者之“在我室兮”的主语应该是“东方之日”,后者的“在我室兮”的主语应该是“彼姝者子”。同理,前者“在我闼兮”的主语应该是“东方之月”,后者的“在我闼兮”的主语应该是“彼姝者子”。也就是说,作者从日、月进室之态来衬出美人儿的形态,并为“履我即兮”、“履我发兮”做感觉上的体验。
2001年11月22日 姚尧于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