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一巷

早听说天下第一巷的大名，很想“过”一回瘾，待到了巷口，往里面望时，却有点踌躇。它那样窄，又不能一眼望到头，而巷壁又那样高：一种压抑感油然而生了。

 但终禁不住诱惑：“天下第一巷”，能不过吗？大自然造了亿万斯年，为的是让你享受，你能辜负她吗？于是决心进去。

 虽是细雨迷蒙，但伞是应该收起来了。遵循“女士优先“的原则，我让老伴先走，老伴说，还是夫唱妇随，于是我就先上。哟，里面并没有雨，抬头一看，看不到天，看到的只是两面高壁，高壁微向一边倾斜，这大概就是壁下的我们淋不着雨的原因。仔细看，壁面大体平整，但不像人砌的墙壁那样“一掌平”，或者不是说造物主一斧就砍出来的。它的上方有一条条平整的如带状的棱，凸起于壁面，使壁面显得一凸一凹。这也体现造物主的匠良苦用心，他是要让你知道：世间只是大平，不要奢望小平；一斧砍不出一条巷子，一口也吃不出一个胖子。

 但我的老伴比较胖，沿着缓缓向上的水泥石阶宽松地走了不远，前面的一段巷道比较窄了，我侧着身子，还是较有余裕地过了。于是回转身来，指导老伴：侧身呀，收腹呀，收臀呀。老板就一边“艰难竭蹶”一边提意见，说为什么不把狭窄的地方开宽点。我笑着说不能开宽点，要让人懂得减肥的重要。老伴又埋怨说，只知道说笑话，也不帮一帮人家。我说，这又看出了造物主的用意：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绝不能靠别人，比如过这种狭巷，你再有权再有钱再有势，也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慢慢挪，别人帮不了你的忙。

 前面有人逆向而来了—— 一对夫妇，当爸爸的抱着一个孩子。我和老伴身子贴着石壁不动，那抱着孩子的爸爸向我们点头致意，也侧着身子，慢慢从我身边移过，从老伴身边移过，那孩子头上戴一顶花凉帽（后来 下山途中才知道是在一个石崖下的摊子上买的），把她红润的脸蛋衬托得姣美无比。那女士从我身边过了，我把身子紧紧贴在石壁上，把不大的肚子也竭力收缩，以示对女士的尊重。在这种狭窄处，是不能搞“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也不能说“你退回去”，像一篇童话说的两头过独木桥的山羊一样。我想，这又是造物主的创意了，他要人讲礼让，必须讲礼让。

 前面巷比较宽，但路比较陡了。这正好细细欣赏这浪山的“丹霞”石。只见湿漉漉的石壁大体呈淡淡的褐红色，像沾了一抹红壤的汁液，像染上最初的一辉朝霞，像上了年纪的人喝了点酒或被别人提起风流往事脸上显出酡红；而壁上又嵌着一颗颗小小的锃亮的晶体：这样，巷壁就显得粗朴而细腻，素雅而华贵。在这样的深巷里走，人也显得高贵起来了。

 一颗水珠落下来，滴在我的颈项上。抬头一看，还是看不到天，那么，应该不是天上直接落下的雨滴，而是从石壁突起的棱上滴下的水滴，而棱上的水滴又是由细丝般的雨雾汇集而成的。——这天下第一巷就是造物主用雨水这把鬼斧劈成的。于是我忍不住把手掌抚在石壁上，以感受这微不足道而又巨大无比的力。又一颗水滴落在我的前额上。我在心里呼喊：往我身上滴吧，滴吧，像塑天下第一巷一样，塑一个新我吧！

好，仰起头，可以看到天了，灰蒙蒙的真正是“一线”。天大吗？大，广阔无边；天小吗？小，一条小缝。我向来谦虚谨慎，不敢妄自尊大；我窃想，那些喜欢妄自尊大的人，到了这里，大概也会收敛一些了。

好，巷道宽一些了，石壁矮一些了，也可以看见石壁上垂挂下来的绿色藤蔓了，——终于走出了天下第一巷。

我和老伴都停在巷口，不想往前挪步。老伴看看手表，说只走了十多分钟；我回望巷道，仍曲曲弯弯，看不进多深。我突然生出这样的感受：我们走了亿万斯年，从第一颗雨滴往巨石的小缝里浸渍的时候开始，一直走到今天；我们走完了从单细胞生命演化到地球上最高级的生灵——人的整个艰难曲折的历程；“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对于走过这一条巷道的人来说，已不算神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