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度和尚，和尚度众生
钟鼓一声响，响叮当，和尚好凄凉。如来佛坐中央，十七八个罗汉站两厢，哎呀一和尚，下山去，找不到花姑娘哟，和尚好凄凉……
这首不伦不类的歌和尚程存良每天都吟唱，不知是他自己胡编的，还是古代音乐人创造的，不得而知。
佛教专讲善恶，其最高行为准则是普度众生。所以自从佛教产生至今，都受到统治者的保护，如今国家还成立宗教局，佛教协会等管理机构。宗教局是政府的一个部门，全面负责人们的宗教信仰。名为宗教，实则只有佛教，因为在我们这个湘西南边陲小城，是没有其他教渗入的，因为除佛教外的都被视为斜教，有诸多危害性，社会不允许存在！
程存良是真和尚，就是不属于非法从事宗教活动的那种，因为他多次将佛教协会颁发盖有佛教协会和宗教局双重大印的”皈依证书“拿给我看过。
记得是二零一三年，我在武强路遇见过他，光头依然是光头，只是没穿佛衣。那晚我在医院上夜班，外出一会买夜宵。我好像是见他从一个什么洗浴中心出来，我并不识破他，只是邀请他去那里坐坐，讲讲白话。
他骑着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摩托，他自己风趣的把车叫做拿破仑。他推着摩托，我步行，因为这里离医院不足一百米。门诊室就坐着我们两人，我们便天南地北的聊起来了。
他叫我哥哥，其实这称呼还是有些来历的，他讲得清楚些：五十年代末，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在一起搞副业，印帐棍竹。我出生后很绊筋，我父亲对他父亲说，我儿子给你做干崽，他父亲答应要得。其实就这，后来也没有后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叫我哥哥，还叫得清巴甜的。我们抽着烟，继续暢谈。
“你现在哪里做和尚？”
”九龙寺，就是过去的城西中学那边。“
“香火旺不旺？“
还算好，一个月有三四千收入，但庙会只给我三成，也就千把元钱一月，夠维持生活。“他说着，口中吐出烟圈，挺圆的那种。在日光灯下，他前额上排着六个香火疤痕，这应该是加持时香火烫的。
有皈依证，受过戒，绝对的真和尚，经书娴熟。他也常常参与做法事，超度亡灵，给活人休吓，给病人做法事。
自从那次与和尚一别又是三个春秋。一个晚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来电人自报家门：你是颜医生吗？我是九龙寺庙的会长。九龙寺柱持是你弟弟，他叫程存良，因突发疾病打了救护车，被送往人民医院抢救。他本人没参加医保，现在他所有的积蓄三千八百元钱都化完了，还不见效，半边不能动弹，没钱交了，医院要赶他走了。他说你是他哥，准备要你治了。
我一听，懵了。我也是在打工，无钱怎么进得了医院门？他身上的所有积蓄用光了，那么他整个家财就是那台用来卖废铁的拿破仑摩托车了，卖到废品店也就百把元钱。出于同情和认干父的历史印记，我不得不答应了庙主的要求。
放下电话，我思绪万千：一是这治病的钱我得给他出；二是万一病情恶化或死亡了，我得负责安葬，真的死了，他的家族成员就会出来捞油水了，医院得赔钱；三是万意留下后遗症瘫痪了，又往哪里送？
程和尚也是身世苦难深重。五岁时，其母给生产队割草子弄伤了脚，后来患了破伤风无钱医治死了。到了九岁，其父被一辆破农用车撞了，股骨粉碎性骨折。因那时没有监控，肇事司机逃逸后无法找到。医院说要动大手术，但因交不起钱，回家活活痛死。还有一个亲哥哥也喝农药挂了。程和尚成了孤家寡人才十二岁，为了活下去，他外出乞讨，流浪四方。
一天，他流浪到城步茅坪，因饥渴和暑热倒在了路边，恰逢一年老行脚僧看到，赶忙将其扶起，背他来到一个饺面店，给他喝了凉水，又煮了面条让他吃了，他才恢复正常。当老和问及他的身世时，他泣不成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老和尚心想，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继续流浪不冻死即饿死。老和尚是金子庙的方丈，其实这金子庙规模也不大，就这老和尚一人。老和尚收存良为徒，把他带到金子庙，教他认字诵经。就这样师徒俩相依为命。程存良二十五岁时师傅圆寂。存良大哭一场给老和尚下了葬，并给老和尚做了几天法事。
金子庙坐落在雪峰残脉脚下，横竖十来里没有人烟，他一个人住在庙中深夜恶梦惊醒，四周风声鹤唳，松涛咆啸，怪鸟哀鸣，江水呜咽。他感到害怕极了。于是第二天便来到武冈城，寻一处便宜小旅馆住下，便到佛教协会应正规和尚试，因他平素刻苦好学，经书读得滚瓜烂熟，便通过了应试，由佛教协会颁发了皈依证书。恰巧九龙寺那个和尚因艾滋病死了，便被佛教协会安排他到九历寺做和尚，历时三十余载……
我还徘徊在程存良的身世中，几个人把程存良背进了诊断室，那个会长对我说：”颜医生，我把和尚带来了，就交给你了，请你费点心把他治好。”说完，他们一行人就消失在武强路往西站的转弯处，那时的武强路是最繁华的路段，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而我却心事重重。
我给他交了一千元医药费，收治住院。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大胆的选择，也是一个违法的选择，那就是导取农合资金。我拿自己的医保代他登记。
三天后，农合办要来检查，好在老板神通广大，被内奸提前通知。听说这次检查较严，住院病人怕冒充，是要到手背上看静脉注射痕迹的。我只有咬着牙，让护士在我手上用针头扎了三处。刚完成准备，检查人员就来了。一个听说是阎王婆的女检查人，看了看我的手背，又望了望我的神色，有些疑惑的对我说：“看你的气色，不像脑梗病人“我以病人的口吻对她说：”你是见我没死吧。我看你满脸阴气，倒像个病入膏肓者，超快去住院吧。“我和她巧周旋，就像阿庆嫂智斗刁德一。后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头儿说：”有针痕就行了。“估计这头儿早就被老板送过真金白银。于是那女的不甘心的看了我一眼，还是走了。我估计她心里在想：官大压死人，以后好好混，混个主任当当，显显我”武媚娘”的官威。我心里也想，哪天我叫和尚做了你，不知好歹的女人，怎就不知道佛法无边的道理？
又是溶栓又是中药补阳还五，十来天的精心治疗病情大见好转。但还是留下间歇性抽搐的后遗证。
和尚问我用了多少钱，我告诉总费用一共万零，农合报销七千，自贴三千。和尚说，哥哥，你看我那辆摩托车能值多少钱？你给我找个买主。我心想一个癞子头上流脓、嘴眼方向歪斜的丑女谁要。你把我摩托车卖了，下剩你给我添了的钱，我弄到钱再还你。我只有自酿的苦酒自己喝。
好在那时候政府大扶贫，给他修了二十五平米的安置房，又给他评了个农村低保。我也告诉他，你的摩托车卖了一千元。他不相信说怎么可能呢？我说还卖便宜了，因为你摩托车名叫拿破仑，拿破仑是谁啊。拿破仑于1804年12月2日加冕称帝，把共和国变成帝国。在位期间称“法国人的皇帝”，也是历史上自查理三世后第二位享有此名号的法国皇帝；二是你摩托车牌子是雅马哈，名牌名牌。就好比一个六十岁的村妇去卖一夜也不过五十元，可刘晓庆六十岁卖一夜还能上百万，这个社会就只要牌子硬就值钱。
除了一千元，和尚还欠我两千元，其实那摩托车是150元卖给废品店。
和尚得了脑梗塞，九龙寺另请了和尚。程存良又到金子庙，金子庙也有了和尚，后来他向佛教协会写了报告要求安排。佛教协会给他安排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一天晚上突然倒地四肢抽搐，一个多小时才自己清醒。第二天只有跑回来了，后来这扯猛风的情况时有发作。
大约是三年前，他到他们村的村支书那里去批临时救助款，突然倒在那里，那书记是本家侄子。他又是乡村医生，却打我的电话说，颜老兄，你弟弟程存良倒在我家，快开车子来接。当时听了，我心中窝火，你们的本家叔父生病，不想法送医院，到叫我去接，他又是我哪门子弟弟。怒归怒，怼归怼，思考后，我还是去了。我到后，他已基本恢复了正常。
从此，我就做起了他永久的哥哥。感冒发烧了，叫哥哥，吊水赊账，煤气没了叫哥哥发钱买煤气。去年刚入冬，他摩托车电瓶坏了，修理师傅说要换新电瓶，他看着我说，哥哥，何滴？我说，有什么何滴，换就换，我马上给那个师傅转了六百元。他只是弱弱的说了一句，哥哥，哪天有了钱我再还你。我说不要还了，你就两百多块钱一月的低保钱，衣食住行全靠它，哪有钱还我？只是和尚才五十四岁，今后叫哥哥的事多如牛毛，我不知还要负责他多少费用，还要度他多少回。
和尚礼性还是好的，每年大年初一大早就给我拜年，礼物是一斤白沙糖，给孙子八元钱红包，临走时我给他一个红包都是三百元，和尚很是满意。
自从天上掉下这个和尚弟弟，破费不少，但我还是心安理得，和尚是普度众生的，我度和尚又何妨？说来也怪，自从度了和尚，我好像百事如意，身体更健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