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记事起,便有了南门口米粉店的存在。
我家住在紫气巷,是半条街,麻石铺路,家家大门正对城墙,屋后是护城河。站在我家门前往右行三四百米,出太平门,是祁剧院。往左行三四百米,出南门口,便是南门口米粉店了。
这是两个好去处,入夜,常闻祁剧院的锣鼓声,早起,有米粉的清香微微可辨。不过,三十多年前,吃碗米粉可是一件莫大的享受,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南门口米粉店的位置很好,在老城的主轴线上,又是水南桥桥头,三面临街,俯瞰郝水,车水马龙。相对周围低矮的木结构民居,南门口米粉店的二层砖混显得高大,堂皇,一层的空间又极高,天花装饰成拱形,在三十年前,这是小城极好的建筑了。
其实更出名的是它的米粉。小城的米粉本就极有名,而一提起米粉,往往又指的是南门口米粉。言下之意,武冈米粉即南门口米粉。去南门口米粉店吃碗米粉,不亚于现在去五星级酒店搓一顿。我们家只有在极特别的日子,或极特别的情况才能吃上一次南门口米粉。譬如:有一年,我远在武汉工作的大伯衣锦还乡,我那时约莫才三四岁吧,家里聚集了一大群熟悉的,不熟悉的亲戚,那是每人一碗米粉,盛况空前。还有就是我每次生病时,母亲特别照顾我,会为我去端一碗南门口的米粉回来。这个时候,弟弟妹妹是没有的份,只能眼馋地看着我一个人吃。另外,家里偶尔来了一个乡下的亲戚,父母会叫我去端一碗米粉回来待客。因为我做事小心细致,三四百米的路,我端碗米粉回来,不会倒出一点汤,当然这时只有客人吃的份了。
我当然梦想能有一天能痛痛快快吃一顿南门口米粉,吃个够,吃过瘾。在我幼稚的心里,这还真是一个梦想而已,我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能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我曾趁端米粉的时候,偷偷溜进粉店里面,看工人师傅们做粉的过程。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一大锅热水,老师傅们把白色米浆压入一个带很多小圆孔的漏斗,于是一条条白色的,圆柱型的米线垂直流入大铁锅里,在热水中一翻腾,便凝结成固体。另外一个师傅用竹制的长瓢把热乎乎的米粉捞起来,分成一碗一碗的,准备过汤。而另一边,是一口家常炒菜的铁锅,周围摆放着些许调料和臊子材料。大师傅把辣酱用油爆过,然后依次倒入臊子材料和各种调料,用大火迅速翻炒,放上一碗水,煮至沸腾后,用汤瓢把滚烫的汤汁浇在白嫩的米粉上,浸透米粉入味。如是者三,然后再把臊子舀出来,盖在米粉上,撒上葱花,一碗南门口米粉就大功告成了。
我一般是很享受,很羡慕地看着大师傅炮制米粉的过程,觉得在这里做事的人真了不起,甚而至于觉得这里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了。偶尔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我能在这里做事就好了。然而,年少的我觉得这是一个渺茫而难以企及的目标,因为这个地方于我有那么一点神圣的味道。
南门口的米粉之所以美名远扬,关键就在于一个鲜字。米浆是新打出来的,米粉是新榨出来的,菜蔬是赶早买回来的(那个时候,可没有冰箱,冷柜哦),一碗一做,残汤倒掉。想想看,即便在现在这个多金的社会,想享受一对一的服务是多么难,代价又是多么高。南门口米粉的精髓就是一对一。所以,吃南门口米粉,早粉又是最好的,东西新鲜,大师傅精神又足,一碗难求啊!
时事变迁,东洋小岛的某位烹饪大师发明的快餐面,一时风行全球。初时,我也喜欢上这洋玩意,快捷方便,味道不错。后来愈发觉得它是垃圾。不但这快餐面是垃圾,什么麦当劳,肯特鸡也都是垃圾食品。比美食,在中国人面前,洋人的东西实在不是玩意。我曾纳闷日本,美国,欧洲经济那么发达,为什么尽吃这些明显看起来没有品位的食品。后来见识多了才知道,原来在所谓的发达国家,要想享受一碗我们武冈这样的南门口米粉,那可是富豪级别的享受。一对一的服务,是发达国家中产阶层也轻易消费不起的。
我们就有这点东西,很自然而然的老祖宗的东西,这是南门口米粉的骄傲。只是这种传统日渐式微,现在经营南门口米粉的后人全然忘记南门口米粉的内涵,或者说是他们对老祖宗的东西的领悟力根本不够,走的是连快餐面也不如的路子。米粉用的是干粉,买回来放在水里泡软。汤汁,臊子是早就炒好的,说不定还是隔夜的,做米粉的时候,就舀一瓢倒在碗里。南门口米粉的鲜是一点也不见了,南门口米粉的精髓是荡然无存了。
百年老店,至此为止!当年富丽堂皇的大堂现在残破不堪,几十年风雨的侵蚀,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蛛网密结,蚊蝇乱飞。几个眼睛只有见到钱才发光的服务员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大师傅则一身油污的衣服,爱理不理地站在那里。我欲举步而入,却难觅旧时风采,不禁唏嘘再三而感概万千:
嗟乎!郝水荡荡,昔楼已殁。江山不改,物是人非!
免责声明: 本文内容来源于持节云中 ,不代表本平台的观点和立场。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注册用户自发贡献,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武冈人网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不拥有其著作权,亦不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如果您发现本站中有涉嫌抄袭的内容,请通过邮箱(admin@4305.cn)进行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涉嫌侵权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