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还是孩子
文/都梁记忆
这也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今天母亲节以第一人称讲出来。
我是母亲的小儿子,哥哥比我大一岁多。大学毕业八年了,我一直与父母哥哥在一起。
父亲今年57岁,母亲56岁。母亲还是个小孩,因为她智商还在三岁五岁之间。因为她三十年前就患精神病。三十年了,她,她的病不好不丑。这是父亲一直拿不定与她离婚的原因。
父亲十多年前想跟她离婚,但被我哥阻止了。到现在父亲时不时发无名火,骂“就是那个短命鬼崽崽害了我”。现在哥哥早已成家,侄儿侄女十多岁了,嫂子也贤惠。
我们家的豆腐堂子在长沙开了近二十年,不说在长沙数一数二,在武冈人开在长沙的豆腐堂子中肯定数一数二。父亲三兄弟父亲最小,他们三兄弟都是豆腐老板。
父亲时不时怪大儿子阻拦过他与母亲离婚,只是借口。是父亲他,他自己的命运在时刻提醒他。
父亲娶母亲前娶过一女子的,还未结婚那女子就死了。再娶上我母亲,母亲勤劳美丽,旁人都说我像母亲,哥哥像父亲。
父亲母亲生我时,那是我们家在贵州做豆腐。他们俩在一年半之中生下哥哥和我,还得起早摸黑在他乡打拼豆腐生意。这,让现在的我们想起来,简直不可能!武冈人在外面冲州闯府当老板的,十之八九是做豆腐。母亲生我,我长到一岁半,是在母亲身边过来的。后来母亲病了,精神病,一直不好。母亲虽然病了,但大事小事挂记我多点。我的小名叫明明,有什么好吃的,她人前人后总说“给我明明留点“。旁人,主要还有我奶奶都说,“明明是她带大的,大的是我带大的,所以疯了后总记得明明“。
奶奶说起这些来,眼中的泪花没有了。奶奶今年八十三,身体日渐消瘦。大伯前年春节过世了,这个世界上,奶奶还是父亲和二伯的母亲。奶奶每天坚持干些活,与堂子里打工的工人说说话,她心里畅快些。
后来豆腐生意越做越大,用母亲时不时疯疯癫癫的话,“还不是我的钱发起的财”;父亲也时不时笑中打趣,“我们家都是靠猛猛吃饭”。所以,父亲没有与母亲离婚,除了想起豆腐生意是母亲私藏的五千元钱再闯长沙盘起的家业。主要还看在我和哥哥聪明伶俐年龄太小的份上。所以天底下不离不弃的婚姻,就如台湾柏杨先生讲的,“婚姻靠爱情与子女为其压舱,爱情与子女缺一不可。如果二者俱备,那婚姻之船就快乐平安。否则充满危机,界于沉与不沉之间”。现在的婚姻啊,咋分崩离析得那么多,那么快呢?
我们家豆腐堂子,生意鼎盛时,工人多到七八十。讲句不怕露富不怕收税的大话,我们家堂子生意最火时,一天消耗黄豆十多吨。可我们家到现在,也没积攒下多少财富。攒到的钱主要用于扩大再生产再竞争。另外还有应付官们,以环保之名的压榨和搜刮。前年到现在,豆腐堂子从长沙跳马搬到现在的浏阳古港?又投资七八百万。长沙县跳马那厂房占地十多亩,租期合同签了六十年,租金一次付清。到现在合同是合同,以环保之名被撵是现实。说实话,父亲母亲一辈子的心血,现在是负值。
有一年中秋节,全厂员工欢聚一堂大会餐,满台十足好酒好菜,大伙儿都端杯动筷了,疯疯癫癫的母亲还不见人。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她,只有父亲记起,用疲乏的声音喊我,“明明佗?寻下你娘在哪里(驾)”。
母亲的病据说还是在贵州,为了生意,武冈同行之间互掐互殴。一天早晨,武冈老乡过来打架,母亲替父亲挡了一扁担。那一扁担打在母亲后脑勺上,就落下神志不清,整天只唠叨豆腐和钱。除了钱,偶尔唠叨些另外的事。哪怕后来至今,父亲与工人中一位远乡阿姨的事,她基本上不去理会。
想起这些,我们做儿子的,这么大了,不能不理解父亲,不能不照顾母亲,更不能不感激那位远乡的阿姨。
为了豆腐和钱,她没日没夜不分春冬,幽灵般游荡在空旷的车间库房。她像只夜猫,用微弱的能耐守住自己的财富。她经常提个袋子,里面有薄薄的书,还有本子,笔。她用彩色笔画钞票,那个认真,基于骨子里对钱的渴望。她晓得豆腐能卖到钱,所以半夜不睡,提几袋豆腐出去,丢在路边野地里人家店铺门口,就算卖了,卖了就回来。她捡拾有趣的树叶石子,有人说她被人家追着打,但不是毒打。这比寄住到精神病院应该好些。父亲与我们不想将她放到精神病院去,就是想让她自由快乐为所欲为。我的母亲尽管疯癫,但她时刻为家着想。他不危及父亲与阿姨之间的感情行为。她要钱想钱想疯,她只偷自己家的豆腐去“卖”。好多当官的借这借那敲诈了我们家的钱,何止千,何止万,何止十万。某次一员工又到父亲面前投诉她又拿了至少三百元钱的豆腐飞奔出外,父亲当场笑说,“偷是偷我的,又不偷你的,着么格急?”
今天母亲节,从小读书到现在,被教育被文化只知道有国庆节,儿童节劳动节。那些节仿佛与普通人没多大关系,只有母亲节才贯穿我们生命的始终。母亲在家就在,不论什么年龄期的男欢女爱和生命风雨,都不要以遗弃母亲为代价。
前几天劳动节,国家工作人员长假七天。为了拼生意争市场,我们家豆腐厂没放一天假。别以为我是豆腐老板的儿子,我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开车装车卸车掏污水沟,处理设备故障,什么活都干。干到深夜,陪着我的,常常只有母亲。她看到我使用高科技智能设备,眼神里露出的跃跃欲试和欣喜,我敢说,没有一个人认为她是个疯子。
家再穷,社会再不公平,母亲在,家就是安宁港湾!
我的母亲还是个孩子,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忍忽视一个孩子的简单愿望或简单快乐。她除了乐此不疲画钞票,还有把卖豆渣的零钱积攒起买电动车开着满世界疯跑。我们所在的园区紧靠浏东公路,浏东公路是浏阳到长沙东,这条路被当成高速公路使用,车多车速快?因为不收费。大家都担心她骑车会有危险,但父亲很放心。父亲放心的理由是,“上天给了我个猛猛,不帮我看好,肯定过意不去!”。
父亲抽烟抽最便宜的白沙烟,他常常独坐深夜里车间抽烟。
父亲老了,他比一般人老得快。
母亲头发花白,但性格上是个小孩。她年轻时学过裁缝,现在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缝的。买不到布料,她用窗帘布床单也能做,并且做得相当合身,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去年冬天我订婚,嫂子给她买了很贵的衣服,她不穿,执意穿自己缝做的。那天,她看到我才付首付装修一新的房子,舍不得跟所有的客人一起离开。她要跟我住新房子,她要看着她的小儿子娶妻成家生小孩。这样的母亲,我们没有半点理由送她进医院。医院对缺钱的正常人都不人道,何况我母亲。
这社会有几个人的思维正常。我们的豆腐厂,被以环保的名义赶到产业园的4楼。4楼做豆腐,排污,污水沟,滚热豆浆凝结成豆腐,工人火炉般的工作环境。这,哪是人想出来的!唯一解释得清的,是这个收管理费的机构太神通广大!他们坐在艺术玻璃隔成的格间,上有空调吹拂的大办公室。就想出将春冬四季与滚热豆浆打交道的豆腐人也隔在玻璃里面。从通风散热这方面,等于将豆腐人赶进人间地狱。他们美其名说方便管理,不如说是方便搜刮。美其名说环境治理,把豆腐厂撵到四楼,这豆腐渣工程的房子,能用二十年最多能用十年,因为豆腐碱水日夜不停地渗透腐蚀。这种人的思维比起我母亲,到底谁有病。
2021年5月9日于浏阳燕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