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小的时候,我常常徘徊在梦里。
一个优雅的女人,用一种无比怜惜的眼神望着我,她的手臂枕在我的脑后。
我庸懒地闭着眼却咧着嘴,用头拱她胸前最柔软的地方,满心温柔。
二、
我从未在脑际里搜出过母亲的容貌,象我十七岁前从未闻过康乃馨的味道一样。
可我十分眷念那片粉色,常在梦里把自己装扮成卖花男童。
终有一天,花仙子飘忽花店,轻轻一挥,每一朵花都盛开在错落的季节,璨灿无比。
三、
父亲玉树临风,带各种各样的女人回家,却没带回一丝温暖和笑容。
母亲因生我大出血而撒手人寰。那年她二十五岁,与父亲同年且青梅竹马。
寒窑里,我与米汤为伍,还有父亲醉酒后偌大的巴掌。
及娘胎里带来的一个不祥的罪名,还有父亲怨恨的目光。
太多的夜里父亲不知道我蜷缩在屋的哪个角落看云卷云舒。
间或也想挤在父亲身边,可木支架上竖四条直挺挺的木桩子,并列且平行着。中间流淌一条宽宽的河。
四、
梦中的女人,只有影子,看不清面目。
梦里的故事,只有画面,没有内容。
梦里的花店,开在小镇的一隅,旁边是一所著名的中学,前面有一条宽宽的河。这条河一直绵伸到家后门,空洞而黑黝的天际。
梦里的我,真成了花店的伙计,捧一束束美丽的寄托,把幸福与希望传递给别人。
梦里的花仙子,飘然而至。
她叫紫然。
父亲说:从今往后,她是你母亲。
父亲忘了,我从小有失语症,妈妈这个名字被屏蔽在母亲的子宫里。
父亲看着我,我看着紫然,似曾相识的感觉。
五、
十七岁,父亲的大手没能覆盖住我的成长,我比父亲足足高出了一头。
唯一与父亲有关的,是我继承了他的俊美。
但不同的,我没有女人,也从来不敢正眼看女人。
那年,康乃馨开在破落的堂屋,房梁上纵横交织的蜘蛛网连同父亲的暖酒壶一起被清扫出局。它的馨香与
屋顶上的炊烟一起娉娉袅袅升起,直舞云端。
我告别了冷窝头、方便面、剩饭锼菜的日子。
我的名字被甜甜地唤起:贾忆生。
紫然的上嘴唇与下嘴唇一张一合,跳动着音乐的符号。
六、
里屋的木支架被移至一墙之隔的堂屋,那里重新置换了一张偌大的粉色大床。
木支架没有一点温度,它是我睡觉的工具,但我却觉得它跟我无关。我找到更理想的地方蜷缩。
象只看家狗般趴在父亲的房门口,透过门缝聆听那个甜甜的声音发出幸福的娇喘与父亲厚重的气息。
紫然夜半起解时,拉开房门错愕的眼神无法掩饰的窘迫双颊通红,却从不惊叫。
我跟着她婀娜的身段守在厕所门口,听她悉悉索索尿响的声音,无比陶醉。
七、
父亲和他的大卡车承载着运米运油运衣食住行所需的所有物质生活。
我只收攒花店过期的康乃馨的花朵,捡回,晒干,储存在我用一件不能穿的白背心缝制的布袋里,送给紫然做枕头。
我用大孩子的恳求挤进紫然的被窝,用男人有力的臂膀锁住她娇柔的身躯。
那白皙的皮肤磨挲在我仍然稚嫩的手掌中,温柔漾起一圈一圈涟猗。
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女人,看紫然,她的眼神清亮而有神,在夜色里幽幽地发出狼眼一样深遽的光。
毫无防范地深坠,直至完全淹没,月华无色。
我用头拱在她胸前柔软的部位,她的手臂枕在我脑后。
八、
我的第一次是在她的帮助下完成的。
尽管我看过父亲在她身上狂热的姿态。
可我不知道如何象父亲那样有力的撞击她。我蜷伏在她旁边,手指好奇地淌过她身上每一寸土地,以至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闷,有细微的汗在她发光的皮肤上细细密密地冒出,脸朝红如霞。
她的手开始覆盖住我的,带我触摸到二个尖挺的峰头,盈盈一握间,她的娇息奔涌而出,如天簌之音。
我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内心开始燥热无比,裤档里**开始横冲直撞,象要挣开那层薄纱直冲云天。
有双仙手就那么轻轻一挥,所有的障碍都褪尽,我很快便滑入一片沼泽地里,象鱼儿撒欢似的左突右撞,步入天堂。
紫然的名字从我嘴里冲口而出,十七年的病症不医自好。
九、
紫然说父亲是她的救命恩人。
那年,她二十五岁。比父亲小十七岁,比十七岁的我大八岁。
在父亲停车吃饭的那家饭店当服务员,被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当众猥*她时父亲用酒瓶敲开一个人的脑袋扔下一沓钱牵着她跑出来的。
我更加疯狂地收集康乃馨花瓣,她的洗澡水里,枕蕊里,茶水里都有它们的味道。
她的身上流淌一条粉红色的河。
常常,只有父亲才能名正言顺地在里面嬉戏。我的灵魂只能在黑夜里他们的呻吟下燥热不安。
堆积仇恨。
十、
可可经常来光顾我们的花店,却只买一种叫虞美人的花,且每次只买一朵。
可可是花店旁边学校里的学生,阳光灿烂的脸上笑容可人,清纯靓丽,明眸皓齿。
可可每次买花的时候似乎恰巧都能碰上我,可可买花的时候好象都是顺手拿的花,她的眼睛盯在我的脸上,从不看花。
可可嘴唇一咧,二个小嘴窝便崩出她的名字:我叫可可。十六岁的她脸上泛着妩媚与娇羞。
虞美人绚丽的颜色反射在可可的脸上,白里透红,如盛开的花蕾。
可可的个儿比我矮一大截,她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我的头顶,而我稍低头便能看到她仰幕的眼神和胸前高耸的乳尖。
可可还说:从没见过你笑,你忧郁的样子很冷漠。
十一、
父亲滞留在家的时候,我守在可可的宿舍过道里,在看不到边的黑夜把她牵出校门,带到小河边。
河水孱孱,如紫然尿响的声音,燥热在周身一触即燃。
我用全部的力气把可可压在我的身下,熟练地扯下她身上所有的饰物,洁白的胴体如粉床上那具尤物。我用父亲粗鲁的姿势掠夺了可可的童贞,草丛上一抹红红的液体在黑夜发出幽幽的光。
我嘴里却一个劲地叫着紫然紫然。那声音伴着流水一齐奔涌至未知名的江或湖或海,在世界的另一头聚集成潮。
十二、
紫然来找我的时候,我常常如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孩子,脸不洗衣未换眼窝深陷眼神涣散。
倒在她的怀里,我把从河里捞起的苦水从眼里飞出,氲湿了一枕的康乃馨。
跟我走吧,紫然。我说,我受不了父亲在的日子,我成了孤魂野鬼。
紫然温柔却无比坚决地摇头,说那是大逆不道的事,我不能那样,会遭人唾弃。
那时候,她的眼里有一抹坚决无比落寞。
那时候,我隐藏的伤痛被狠狠的撕裂。
那时候,我十分脆弱却异常歹毒。
十三、
为了紫然心里的那份平静,我悄悄收集起虞美人凋谢的花蕾。
父亲每次出车,都要带一个大大的水杯,装一壶满满的菊花茶水。
父亲不知道,那菊花已被虞美人替换。
同样美丽的花朵,开在眼里是妩媚,落在水里是毒药。
同样的爱情,一段是美姻,一段是孽缘。
十四、
可可再来买花时总要在门前傍徨好久才期期艾艾地走进来,往日阳光的脸上亮晶晶的眸子象蒙了层雾状的东西。
可可买花的时候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只有卖花的小姑娘听得见:给我一支虞美人,谢谢。
可可再看我的眼神慌乱无比,总是在我不经意的回视时惊颤地跳开,却又似乎有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可的表情很特别,可她的心思我无法顾及,更不愿费心思去猜去想。
可可只是小河流水边与我用身体取暖的人,无关风和月。
十五、
很多次很多次这样冷漠地交错后,可可终于在某天接过我递给她花的那一刹那传给我一个小小的纸团。
“今晚,我在小河边等你,我有话跟你说。”
只言片语,没有内容,我失去了想象的空间。
那天的夕阳火红火红,半边天的云彩被烤得失去了翻云覆雨的力量,无可奈何地傍在天际,昏昏欲睡的姿态。
随手把纸团扔在满是残花败叶的垃圾篓里,在可可转身的那一刻,我甚至听到自己的鼻孔里有一股冷冷的空气呼出,伴随着有“哼”的旋律。
十六、
紫然在我的怀里说身体有些不适,楚楚可怜的样子总让我心生无限痛觉。
疲惫、困倦、晕玄、反胃反酸、甚至常常手足无措的症状象中了虞美人花毒。
心被揪得很紧的时候,我加大了搂紫然的力量,身子完全成弓形眷缩在她柔软的肚皮上,聆听她皮肤的声音。
晚风轻轻拂过时,康乃馨淡淡的花香味穿鼻而过,直入肺脾。
确切地说是我不再敢直视她的眼神,灼灼下我隐藏的秘密将无处可逃。
十七、
花店来了一名叫燕子的女孩,一进门就唤着我的名字找人。
我用眼睛定定地看她,想找到似曾相见过的痕迹,只是很惘然,记忆里白茫茫的一片。
想必是我眼神泄漏了我的信息,女孩径直走到我的面前说:你就是贾忆生吧。
怔怔的我没有言语,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女孩塞给我一本黑色牛皮笔记,再次开口:这是可可的日记,给你的。转身离去。
跌落无数的眼泪在花店的上空盘飞,象一场没有预召的六月雷雨。
十八、
可可的日记。
2008年2月12日,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我在花店遇到了他,那个忧郁的男孩,心莫名地被拨动得一颤一颤的,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眉宇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是因为他身边的虞美人散发的馨香,那是父亲残留的味道。……
2008年2月16日,接连几天我都去花店,真的一直没见他有过其它的表情,我却多么地希望他能对着我笑一下,哪怕只是当我是顾客。……
2008年2月18日,我就这样的被他一直牵引着,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暗恋,可我却肯定自己真的是喜欢上他了,我该让他知道吗?又或者他也会喜欢我吗?……
2008年2月25日,今天是父亲的祭日,父亲六年前为了我手里不慎飘飞的虞美人而葬身车轮下。家里的虞美人花已堆积成冢,有的已经开始败落,才想起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去看望父亲了,是谁把父亲从我的心里挤开了吗?……
2008年2月28日,花店的女孩告诉了我他的名字,贾忆生。我在离开花店时无限兴奋地对他说:我叫可可。他的眼神终于在我脸上停了片刻,尽管那是错愕的。……
2008年3月5日,二月是个播种希望的季节,我种下了自己的心愿树,并祈祷它能开花结果,不似虞美人妖娆,愿如玫瑰般鲜艳。……
2008年3月15日,算算母亲离开家已有一年了,一年前的今天,母亲的那个男人爬到了我的床上试图不轨被母亲撞见,扇了我一个耳光后母亲决然地与那个男人携手而去,从此杳无音讯……
2008年3月22日,我没想到他会在我的宿舍楼下等我,拉着我一直跑,直到河边,他用很粗暴的方式要了我,尽管很疼很痛,可我心里却盛开了花朵。只是他嘴里一直叫着紫然二字,想必那是个女人的名字,我渴望认识她,因为我更渴望了解他的一切……
十九、
可可的日记密密麻麻,如女孩子纤细如丝的心思。我的影子无处不在。
紫然却在此时披头散发地出现在花店,眼睛高高地肿胀着,完全被酸痛浸泡过的痕迹。
搂住语无伦次的紫然,她嘴里嘟囔着:没有了,没有了,车祸,他死了,抛下我走了……然后便倒在我怀里,不省人事。
二十、
警察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医院里陪紫然。
他们告诉我,父亲因操作不当而坠于谷底车毁人亡。只是奇怪的是父亲出事的地方道路宽敞,且交通并不拥挤,一个老司机一般不会出如此差错。
警察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有诸多不解,还有惋惜。看着我异常平静的表情,权当我是个被吓傻的孩子。
他们走的时候还不忘告诉我,父亲买了很高的保险,受益人是我,让我处理完后事后去办理相关手续,也好日后有个生活保障。
他们的眼里有无数怜悯与感叹在荡漾。
二十一、
医生进来的时候,紫然已经醒过来了,她只是过分悲作身体虚弱暂时性休克并无大碍,医生用喜悦的笑容告诉紫然:恭喜你,你快当妈妈了。
我与紫然的眼神碰落一地的愕然。
象一个不解之谜,一个生命的结束都连接着另一个生命的涎生,这是我的宿命吗?
我们却不知道这个生命的延续是谁的血液在母亲的子宫里流淌。
二十二、
父亲的遗体摆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白布下面目全非的他让我看不到任何能想象的表情。
殡仪车把他从我身边拖走时,没有半点温度,我手足被感染得冰凉至极。
谁说两个人的温暧会驱除一个人的孤单,父亲的来与去,我孤独依然。
心被掏空时人会茫然不知所措,心被挤满时人也会茫然,不知所云。
二十三、
收藏得很好的虞美人花瓣被紫然从旮绺里挖出。
康乃馨的美丽与温馨在紫然的身上失去了光华,她常常在半夜里尖叫着惊醒:贾想,贾想地叫着。
那是父亲的名字。
我被她唤得神思恍惚,只能去辞掉花店的工作来全身心地陪护她。
花店旁边的学校里人头攒动,眼角的余光让我意外地憋见可可的面相在人海里若隐若现,恍如隔世。
才想起那本未看完的日记,燕子说那是可可的全部。
二十四、
我没多余的时间去仔细阅读可可的日记了,我的紫然在等着我照顾。
于是我直接翻到了日记的最后几页。
2008年5月16日,好长时间没来例假了,我心里有些不安的念头,今天去药店买测孕试纸时,营业员看我的眼神夹杂着轻视与不屑,我成了不良少女吗?为什么我心里却没有半点羞耻的感觉。
2008年5月22日,我真的有了他的孩子,虽然惊喜我却依然有点害怕,要不要告诉他呢,我很犹豫不决,每次在花店看到他,都让我不忍心打破他的宁静……
2008年5月25日,今天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他了,我写好纸条在下午买花时递给了他,我从来都没主动找过他,他会来吗?我心里忐忑不安,但我会在河边一直等他的……
2008年5月26日,可可再也不会写日记了,因为昨夜她在河边等你时被几个不良青年调戏,她抵死反抗,跃身河中,是你害死了可可,她的灵魂会在河边哭泣,直到你与她会合。
燕子续记。
二十五、
日记本从手中跌落,我的心沉入河底。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我的面前全是一片漆黑,眼珠如盲人般无神。
我不是佛,无法渗透佛的语言,也无法达到佛的境界: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竖立在屋子中央,我必须依靠着身边的物件支撑着身体才不至倒下。
当年藏王菩萨为了拯救受苦受难的灵魂发下毒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错过了那个年代,无人可救。
二十六、
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可可的容貌已换成一张黑白的照片侧立在一个募捐箱旁。
稀稀拉拉往里支付为数不多纸币的人收买燕子的感恩戴德,大多的人支付嗤之以鼻的议论,伤风败俗的人从来得不到同情。
可可大而黑的眼睛却直视着我,面容宁静而纯洁,完全不属于这个舞台,那些人和事都与她无关,我那么真实地站在她面前便足矣。
只是,我再也看不到她酒窝里溢出来的幸福与满足。所以,我的心注定无法得到救赎。
二十七、
是谁把你带来这个世界,让你在唾沫下安息,而你却如此安祥。
燕子说:可可本可以以贞节烈女的姿态获得赞赏的,但她微突的肚皮暴露了她的秘密。
燕子说:其实可可的游泳技术很好,只是她的手上一直握着那块防身的大石头不放,还有她根本就没挣扎过,好象抱着必死的决心。
燕子还说:可可想依偎在她父亲身边,她一直都很自责,是她的调皮葬送了父亲的性命,还有母亲的幸福。可可除了自责,从没抱怨过,无论亲情亦或爱情,但她却渴望成疾。
可可父亲的坟墓旁种满了虞美人,漫山遍野的娇艳与日月同辉。
可可小小的坟冢偎依旁边,花香四溢,我在前面立了块高高的石碑:爱人徐可可。
夫:贾忆生立。
二十八、
七个月后,紫然生下了个白白胖胖漂亮的女孩,取名叫贾如。
紫然依然处在似睡非醒的状态,把父亲的遗像死死地抱在怀里,连睡觉都不肯放弃。枕里的康乃馨被她大把大把地天女散花,
她完全不认识了我,望我的眼神空洞而迷茫。
一年后,我在可可埋藏的山脚下开了一家花店,取名叫来生缘花舍。
小小的贾如会走路后,每天在花丛里穿梭着,犹如一只美丽的蝴蝶,清脆的笑声从小屋飘出,在山谷里回荡。
二十九、
我的花店从不售粉色的康乃馨,也不卖任何品种的虞美人。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一佛一如来。我游离于花海里,不解花语。
佛曰:一切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每夜匍匐佛前,超渡亡魂,洗涤尘心。
父亲位左,可可位右,我用一生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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