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小说乃虚构之作,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东山县城里,刘小三算是个最不起眼的人物之一:三岁丧母,父亲刘老满是个在城里算有点名气的三只手,但也在他还没满七岁时,被政府关了,从此就不知去向。成了孤儿的小三整天就在街上游荡,渴了就随便找户人家门前的摇井喝几口,饿了就找家饭铺,看人家面条吃得差不多了,上去喝口剩汤;要是有客人吃了饭还留下一点点,就是小三最好的牙祭了。当然,小三也就忘记了家的概念,记忆中的老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别人合并了,小三就在老城墙下面的一个角落里,找了些烂东破絮,晚上就在那里绻缩着。
刘老满原来有个徒弟,见小三活得造孽,有天晚上就走到他住的地方,给他带了一碗老南门口的三鲜粉,小三很快就吃完了,把碗底也舔干净了,然后就做了他自己父亲的徒孙。因为姓刘,行当里向来不叫真名的,他又是他师傅的第三个徒弟,所以就叫刘小三了。
小三长到十九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就在城门洞子前摆地摊的名叫花花的妹子,两人还在老城墙下偷偷地住了几个晚上。后来,花花的家里晓得小三的出身后,就逼着花花嫁到了邻县的大山里。小三去找过几回,无奈那里的山太多,到处都是,也就作罢,只是一想到花花的好处,就再也对其他妹子没有了兴趣。
转眼就到了一九九四年,小三也长到快三十了,人也稳重了许多,总觉得做扒手不是个人路,反正师傅也老了,奈他不何,就向师傅摊了牌,要洗手了。师傅也很开通,说当初只是看到他造孽才收留了他,如今不干了,也好。小三说那就谢谢师傅了。师傅说,你不干了,那你做么咯?小三说,咯么大个城里,难道还没有一碗饭吃?师傅说,看来你真的是长大了。
如今小三的住处虽然还在城墙下的小角落里,但也今非昔比了,小角落早被他搞了些红砖水泥砌了一间十五六平方的小屋,也像模像样地定居了。从师傅那里回来,小三想,咯么些年自己除了做三只手,也没做过其它事,做些么咯呢?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出个名堂,就晕晕地睡着了。睡梦里,小三破天荒地梦见母亲骑了部摩托上门来,要他也坐上去,小三就急忙抓着母亲的衣襟,上了车,却不料一脚踩空,就醒了。小三流了会眼泪,忽然想起母亲骑的摩托车,眼前一亮:母亲咯不是在告诉他,要他搞摩托出租吗?
那时摩托在城里还刚刚普及,摩托出租也算是个新兴产业,小三就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又到师傅那里借了点,买了部南方125,就在城里搞起了出租,每天早起晚归,虽然累了点,但能堂堂正正地在街上走,小三还是感觉到非常踏实,觉得自己劳动得来的钱,装在袋子里就是感觉不一样。
小三就这样平常地生活着。忽然有一天,城门洞子里贴了张通告,好多人都在那里看。小三不认得字,上去一打听,才晓得县里为了发展旅游经济,保护古迹,决定修整古城墙,凡是在古城墙下的所有建筑,限期拆除,县里将按有关规定和标准给予补偿和安置。小三听了,觉得这也是个好事,只要有个地方安身,拆就拆吧。
说实话,小三虽然在城墙下生活了二十多年,但还从未觉得城墙有么咯看头。自从那张通告贴出来后,他就有些留意了,一有机会就向别人打听古城墙的事,其中有一条他特感兴趣,就是邓小平也曾经在这里打过仗、攻过城。既然打过仗,那城墙上不是还能留下子弹和炮弹打过的洞洞?小三于是就调整了时间,每天上午和晚上搞出租,下午就在城墙下仔细地观察起古城墙来。也许是年月久了,小三一连观察了十多天,一个一个石块地摸,才在城墙上找出五六个疑似弹洞的洞洞来,更没有他想像的还有子弹头留在洞里的迹象。
虽然有些失望,但小三却发现了另外一个新大陆。就在离他住的地方不算太远的城墙下有块大石头,长着一些茅草和小皮树,每天下午五六点钟总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妹子在那里东张西望,然后钻进茅草里在城墙上掏着么咯。小三开始的时候想她不过是在那里玩新奇,也没在意,但天天发现她准时在那里掏,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这天下午,那个妹子又来了,重复了原来的动作后就走了。小三等到天黑,拿了个手电,看准了地方就寻找起来,好不容易才在一个石缝洞洞里找到一个用很旧了的手帕包裹着的东西,拿出来打开一看,小三不由得叫起娘来:在那带有血迹的手帕里,包着一大把钞票,有五元十元的,也有五十一百的。小三心想,这妹子何四把钱放在咯里呢,就不怕别个偷了去?这样想着,小三觉得有必要暂时替她收着,明天她来的时候再还把她。但又一想,不妥,要是她讲钱不对数,自己好心反而讲不清了。于是小三就换了个念头,干脆就替她看着,明天她来的时候当面跟她讲。这样想好了,就依旧包好,按原样把它塞进那个小洞洞里。
初夏的天气,夜里还是有点冷,小三穿了件棉衣坐在竹椅上,守在那个大石头旁边,一个晚上没合过眼,还好没有蚊子。第二天,他干脆又搬了把大一点的椅子,除了吃饭离开一会,就在那地方半躺着。到了下午五点多,那妹子果然又来了,见大石头前躺着个人,就远远地站着,不敢近前。小三见了,在椅子上向她招了招手,说:
那妹子,你过来下。
妹子依然未动,怔怔地看着他。他说:
我在喊你呢,你过来下。
妹子又左右看了一下,确定他是在喊她了,才慢慢地靠近了小三。
小三说:妹子,你到咯里来做么咯呢?
妹子不做声。
小三说:那钱是不是你咯?
妹子见他说出钱字,浑身动了一下,眼里流露出惊骇的神色,说: 你咋晓得?
小三听她讲话要土不土、要洋不洋,不像本地人,就说: 你天天到咯里来,我当然晓得。
妹子见说,猛地一下冲了上来,要去那城墙的洞洞里拿钱,被小三拦了,扯了她一只胳膊,说:
你先莫忙,我不得要,不过你得先讲清了,你为么咯把钱放在咯里,莫不是来路有问题?
妹子被小三扯了胳膊,动弹不得,只得说:
大哥你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小三说:那行,你先讲。
妹子眼圈就红了起来说:那钱是我一天天积起来的,没有全部交给师傅,也不敢放在身上,不过我只留了一点点,大哥你放过我,我求求你,下次再也不敢了。要不,我全部交给师傅。
小三这时听明白了,原来妹子也是三只手。做这一行有个行规,徒弟不但每天要完成任务,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私下缩水,要是缩了水,就犯了大忌了,轻者关禁闭挨饿,重者必须破相。看来这妹子是犯了条了,而且把他当成来捉她的了。小三记得自己也犯了一次条,那次他得了六百多,缩了五十元的水,被同伙晓得了,报告了师傅,师傅看在他父亲的份上,没让他破相,但还是让他饿了两天,只允许喝点水,差点就饿晕过去了。这妹子看样子不晓得缩了好多次水了,那手帕里的钱胀鼓鼓的,要是真让师傅晓得,半死都不过份了。
小三看她那要流泪了的样子,忽然想起花花来。花花要是急了,也是先红了眼圈的,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竟生出了久违的柔情了。于是就说:
妹子你莫害怕,我不是来捉你的,你天天到咯里来,我注意你好久了,昨天晚上我看了一下,见了你那个包包,我也没动,讲实话,昨晚上到现在,我是快守了一天一夜了,怕别个把它偷走,妹子啊,你缩了咯么多的水,要是哪天师傅晓得了,还不要了你的命?
那妹子听小三这么讲,就说: 我再也不敢了。
小三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妹子家,何必要做这个?
妹子就不做声。
小三说:听你口音,你不是本地的?
妹子说:我是河南的。
小三说:河南的怎跑到咯里来?
妹子眼圈又红了起来,说:我是来寻人的。
小三说:是寻亲戚?
妹子说:嗯。
小三说:那你也不要做咯个事嘛。
妹子就低下了头。
小三放了她的胳膊,说:行了,你去拿吧,不过你要当面数一下,看钱对不对。
那妹子揉了揉被小三扯得有些酸麻的胳膊,走到城墙边,从那个小洞洞里掏出那个包来,当着小三的面打开了,数了数,一共一千二百二十五元,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小三说: 对么?
妹子点了点头,说,对。
于是小三就搬起两把椅子,披了棉衣,准备离开。那妹子见了,不管他同不同意,主动帮他拿了一把椅子,跟着小三到了屋里。放下椅子,她还不肯离开。小三说: 你还有事么?
妹子低了一阵头,然后扬起脸,说: 哥,你是个好人。
小三说:算了,什么好人,我也是从帮里出来的。
妹子说:是么?
小三说:我也劝你最好莫做那事了。
妹子说:可是。。。。。。
小三说:是么咯?
妹子说:我也想,但他们不准。
小三说:你是归那里管的?
妹子说:南门。
小三心里一惊,想,南门一线不正是自己原来呆的地方么?师傅就是管事的。就说:当真?
妹子说:当真。
小三说:那原来何四没见过你?
妹子说:我还只来了半年。
小三说:你何四和他们搞到一起?
妹子说:半年前,我从河南到了这里,身上没钱了,就在汽车站做了几回,结果被他们发现了,说我占了他们的地盘,要动我,师傅见我身手好,没为难我,让我入了伙。
小三听了,心里升起万般感慨来,让妹子坐下,两人谈了个多钟头,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了。最后,小三让她退出来,他去找师傅讲,还承诺帮她找到她的亲戚。妹子走的时候,小三说: 晚上了,一个妹子家莫乱出去。
妹子说:嗯。
第二天第三天小三没见那个妹子到城墙脚底下来,他也依旧早出晚归地开着他的摩托,下午抽出时间到城墙上找弹洞,并将找出来的洞洞做了记号,但心里竟对那妹子有些牵挂起来。第四天晚上,当他收了工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妹子坐在他门前,屁股下坐着一个旅行包。见他回来了,就站起身,低着头,双手放在面前,扯着自己的衣前襟。小三停了车,有些惊讶,说: 你何四来了?
妹子依旧低着头,说:嗯。
小三开了门,把她让进屋里。妹子进屋放下包,就忙着给他收拾起屋子来。小三拦了她,说: 你咯是做么咯?
妹子说:我给哥收拾一下。
小三说:莫忙,我咯里没么咯好收拾的。
妹子说:我不想在那里住了。
小三明白了,晓得他们安排的地方也不是个好地方,一个妹子家,大老远从河南来,举目无亲的,也不容易,再说自己不也牵挂着她了么?只要她愿意,就由她去,只是问了一句: 师傅晓得么?
妹子说: 还不晓得。
晚上,小三让她睡到床上,自己就在地上铺了床凉席,而且睡得很香,一夜无话。第二天睡来的时候,小三竟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睡过如此安稳的觉。
这天小三没有出去搞出租,独自一人到商店里买了两瓶酒、两条烟,还到农贸市场买了一只鸡、一个鱼,一起提着,开了摩托车到了他师傅那里,求师傅开恩,好事做到底,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想要那妹子做他的婆娘。师傅照旧还是很开通,说三啊,师傅也快入土了,等闭眼的那天你还得要来。小三说,师傅你讲哪里话,三儿是把你老人家当父亲的啊。师傅说,你走吧,好好过日子。
小三回到家,妹子已经做好饭在等他了。吃了饭,小三就把到师傅那里的事跟她讲了,说搞定了,以后的事就靠你自己了。妹子听了,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说:哥,你要我到哪里去?
小三说:你可以先在我这里住着,等找到你亲戚,你就跟你亲戚。
妹子说:找到了我也不走。
小三说:妹子,你还年轻,我不想耽误了你。
妹子说:哥你是好人,你这么大了也还是一个人,你不是嫌我吧?
小三说:哪能呢,我真的不想耽误了你。
妹子说:你不嫌我就好。
小三就不说话了,收留了她。两个人日子倒是过得很默契,白天,小三搞出租,妹子就在靠近城墙边摆了个水果摊,兼顾着家务活;到了晚上,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谈着话,说着两人的过去。小三从她的话语中晓得她叫雪儿,也出身很苦,从小就没见过母亲,跟着父亲到处流浪当扒手,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在火车上能飞车下跳。这天晚上,两人又拉着家常,小三想起半年多了,帮她寻亲的事一直还没落妥,不是个事,就问她是不是还有么咯线索。雪儿说,一年前,父亲在客店里死的时候,给了她一块带血迹的旧手帕,就是包钱的那块,说妹儿啊,你有个哥哥在南文的东山县,也不知是死是活,我没去寻他,心里愧得很,你一定要去寻他啊,这手帕就是他出生的时候用过的,现在科学发达了,能鉴定的,也好有个见证。小三问:那你父亲喊么咯名字?
雪儿说:我也不晓得,行里人叫他刘老满。
小三一跃从地上跳起来,说: 他是不是左手掌里有块黑痣?
雪儿也从床上坐起来,说: 你怎么晓得?
小三说:妹啊,他是我父亲啊!
雪儿一惊,一跳跳下床,一把抱了小三,说:哥,你是我哥哥?
两人抱着大哭了一通,流了好些眼泪,小三说: 怎么我还有个妹妹?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雪儿说:听他讲,他从牢房里出来后,在火车上认识了我母亲,两人就到了河南,靠手上功夫谋生,一年后,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把我带大,依旧靠着手上的功夫,但坚持一条,只要有吃,就不出手;只是没听他说过我还有个哥哥,直到他不行了,才讲出来。
两人又感叹了一阵,情绪慢慢地稳定了下来。小三说:妹子,你也不小了,以后哥给你寻个人家,好好过。
雪儿说:哥,哪个会要我?我不寻人家,我就跟哥过。
小三说:那怎么行?我是你哥。
雪儿说:反正我不寻。
这以后的日子,两人就这么平常地过着,日复一日。第二年三月的一天,城墙下忽然来了一群人,说是省城的专家,在城墙下又是拍照又是测量,还有几个人仔细地在城墙上寻着什么。小三也走近前去,见有个人正在原来雪儿藏钱的地方用什么东西在掏,掏了一阵,说:这里应该是个弹洞了 。
一听说弹洞,小三就来了兴趣,说:弹洞?咯里还有啊。
省城里来的人就转眼看着他,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小三说:你们在找弹洞么?咯里还有。
于是省城的人就跟着小三,在小三做过记号的地方考证起来,边考证边点头。有个专家就问:这位同志,你是干什么的?
小三说:我是搞摩托出租的。
专家就笑了,说:看来倒底是历史名城啊,连摩的司机都能找出古迹来。
其中有个讲本地话的干部,对小三说: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小三说:我叫刘小三。
那个干部又问:你家住哪里?
小三说:我就住在城墙下面。
那干部拍了拍小三的肩膀,说:好啊,好啊。
一个月后,小三住的房屋拆了,政府补了二万元,小三就拿了这笔钱,加上和雪儿积攒下来的,在大炮台那边买了个小套间,各人住各人的房,两兄妹快乐而充实地生活着。
又一年后,小三收到了政府奖给他的发现弹洞的奖金五千元,还有张奖状,上面写着:奖给刘小三同志 古迹发现保护先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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