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柘山绵延数十里，山高林密，飞禽走兽繁多。周边村民靠山吃山，涌现出猎人无数，一代一代传承到明朝末年，已是高手如云。要说打猎本事，当首推德隆老汉，跑山的人都叫他神枪李，一支老猎枪在他手里玩得出神入化，方圆百里无人可望其项背。其他猎人每次往火铳内装填数十颗铁砂，以增加命中率。神枪李不同，他只需装填一颗铁砂，却能弹无虚发，所到之处，飞禽走兽皆难以从他枪下脱逃。曾有刁钻之人让他打只麻雀，要求不能把雀儿身子打烂。神枪李对着百米外的树林放上一枪，众人跑去看时，那铁砂从麻雀左眼进右眼出，麻雀除了少两颗眼珠子，其他地方毫发无损。
神枪李这把铮亮的猎枪是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父亲临终时曾对他说：“此枪因猎物而生，只可打猎，绝不可伤人。”
可是，他今天取枪，却是为了杀人。
昨天，朱王的师爷找到他，令他射杀一个人。
朱王是谁？明太祖第十四代孙。这位世袭郡王成天吃喝玩乐，荒淫无度，百姓敢怒不敢言。他在府中后花园造一口深池，养蚂蟥无数，差人从乡下抓来小孩丢入池中，任由蚂蟥叮咬吸血。他的暴行激起了极大民愤，传闻有尹子奇与袁有志两人暗中策划，准备发动农民起义，以策应北方的李自成、张献忠队伍。
就在不久前，朱王又把一秦姓孩子丢进蚂蟥池内。孩子母亲如一头发怒的母狮，提着菜刀强闯岷王府，誓要砍下朱王人头，被护城官兵捉住打入死牢。朱王本欲治其死罪，苦于尹袁二人谋反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民众群情激奋，只得另想它法。
师爷要神枪李杀的，就是此人！
师爷轻抚墙上猎枪，说：“明日我们把刁妇放于横柘山狩猎场内，你乘她外逃之际，将其射杀。”遭到神枪李的断然拒绝后，师爷提醒他：“让你去办，是朱王看得起你。你只需以老眼昏发为由，对外解释说是误杀即可，其他事情朱王会处理妥当。你若不肯，自有他人去办，可是……”
“可是什么？”神枪李古铜色的额头青筋爆出，花白的胡茬如钢针般根根竖立。
“蚂蟥池就是你的最后归宿。你的宝贝孙子，只怕……”师爷不紧不慢地说。
神枪李沉默了。
师爷接着说：“事成之后，朱王会在岷王府宴请你。金银财宝自不必说，你孙子也可以在州城谋得一职半官。”
神枪李双眉紧锁，大口大口地吸着旱烟。
“所需火药和铁砂就不劳你费心了，朱王早已安排妥当，你只需带上猎枪即可。”师爷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神枪李心乱如麻，一夜未眠。
太阳还没露脸，神枪李就把孙子叫起来，交代他说：“天下即将大乱，你去高沙镇投靠尹子奇与袁有志两位义士，切不必挂念爷爷。”
孙子刚走，院子里便传来一阵狗吠，师爷清瘦的身影随即出现在门口。跟随师爷一起来的，还有三名强壮家丁。
师爷进门就直奔主题：“上午的行动安排在横柘山隘口。此处仅有一条通道，刁妇一旦跑过此处，便进入广西地界，再想抓她就难了。因此只许成功绝不能失败。”
神枪李常年在这一带打猎，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离隘口三十米处有一片非常适合藏身的茂密杉树林，从此处射击，再笨拙的猎人都不会失手。
与师爷一起来到密林中埋伏的神枪李，掏出怀中酒壶，一口接一口啜饮起来。
突然，山谷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我要砍下朱王的狗头！”神枪李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向师爷要铁砂。师爷给他一颗，他伸出三根指头。师爷笑着说：“对对对，三颗更保险。”双眼死死盯着神枪李，不放过每一个细小动作。
一切准备就绪，神枪李不紧不慢，继续端壶啜饮。少顷，妇人挣脱家丁的手，疯狂地从狩猎场跑了出来。师爷轻推神枪李，小声提醒道：“目标出现了！”
神枪李如狩猎般认真瞄准，适时扣动了扳机。“嘭”地一声枪响，三名家丁应声倒地。妇人的步子反而变得更快，转眼间穿过隘口，消失在密林之中。
师爷大吃一惊，脸色铁青，高举的手正欲扇向神枪李，只见他紧抱猎枪，嘴唇发紫，已气绝身亡。
（《小说月刊》2020年第七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