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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舒三疤子(2)

红楼一痴 2021-02-02 04:29 4
水云生点评:他是里仁村人,武冈一中教师陈云龙老师。

小说:舒三疤子(2)

当上大队书记后,舒三疤子一下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是歪二大队的土皇帝,尽管他说话带着结巴,叽叽咕咕绕不太清楚,还夹着明显的外地口音,但底气显然是旺了,中气足了,讲起话来精气神饱满,走路也习惯了把双手背在身后,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看人傻瞪半天的呆子。舒三疤子腰杆直了。

他有事无事都像公社干部一样去各生产队转悠,说是关心农业生产,关心贫下中农疾苦。一些生产队长拍他马屁,隔三差五就叫上会计、出纳邀请他咪西几杯。舒三疤子酒量并不太大,喝酒容易上头,三杯米酒下肚,脸上的疤痕就鼓起来,一直连着脖颈,若是疤痕紫胀,像爬行的蚯蚓,他必然会打了鸡血似的,信口开河随意许诺。“我明天--明天,就在明天--我还会来。我倒底要看--看是哪些地主、富农、--要翻天了。生产队长安排的工,可以--可以不服从么---”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队长就有话要说了:“西头板栗坡上的岑桂毛,他娘娘的,他老子当了多年土匪,抢了无数金银,连婆娘都是抢来的,还阔气得很,大买水田,划了地主也不服气。队上要他撒石灰,他娘的说宁肯挑淤担粪,也不撒石灰。我凡癞子找他谈话教训他,哪里肯听,天天对抗党支部。”生产队长叫岑生凡,因小时候头上长过癞疮疤,绰号便叫“凡癞子”。

凡癞子的堂侄儿二毛陀当队上的会计,读过些书,认得些字,算是粗通文墨,能记工分,会打算盘。这叔侄俩在上门坳作威作福,人人不敢得罪,却只服了舒三疤子。按辈分舒三疤子还要叫凡癞子叔叔。叔叔算什么,辈分再高人家也是大队书记,根正苗红,是当地的一把手,土皇帝。尤其是那个二毛陀,一门子心思想着要入党,舒三疤子不开口当然就没有他的希望。“有这么--回事么?对抗--党支部,那不是对抗--对抗我疤子书记么。对抗疤子书记就是同--同毛主席--他老人家过不去。--明天晚上,三坳的群众,男女老少,都--都在这里--集合,我要开他的--他的批斗会--”舒三疤子就算忘了酒桌上的事,那些个凡癞子、二毛陀还是记得的,会挨家挨户去发通知,又在广播里喊话:“今晚八点,疤子书记要开群众大会,家家户户都要来,不能缺席啊--缺席的每户扣工分五十分。”

舒三疤子开群众大会,一通毛主席语录之后,他前言不搭后语地作报告,什么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什么不能让地富分子翻了身,要彻底打倒他们还要踩上几脚,要盯紧他们的脚后跟;什么要严查反革命浮头,不准投机倒把;什么打倒修正主义,这些挂在他嘴角的顺口溜,那倒是不用打腹稿的。每次斗争会,他穿着泛白的中山装,左衣兜上戴着党徽和主席像章,右衣兜上挂着钢笔,背个军用水壶,总是坐在会场最中间的位置,他喜欢别人从不同的角度打量他,拿眼睛瞟他。这才是舒三疤子最风光得意的时候。舒三疤子开口就是“嗯嗯--革命同志,父老乡亲--嗯嗯--这个,这个--”。

有人问,疤子书记--地富子弟也是革命同志么。舒三疤子不喜欢别人打岔,一打岔他说话就转不过弯来。他讲不出话的时候就一个劲地捏鼻子,干咳嗽,或者用脚后跟在地上划来划去。有人打岔,他就会借机怒眼圆睁,拿出大队书记的威严来,呵斥道:“放--放--放,放你娘的--狗屁。地--地富子弟,要--要--要是革命--同志,我--我懒得斗他!吃了饭--还冇事做么!”

“疤子书记,也是--也是你们叫的么。你以为你是谁啊--嗯--嗯,是公社书记么?”舒三疤子显然不喜欢村民把他的特征作为名字,随意叫他的绰号。于是大家就说,那就叫三书记嘛。“那可不行,大队只--只有一个书记--就是我。怎么排到第三了?”舒三疤子很忌讳这一点。辈分高的凡癞子就说,还是叫岑书记吧,要么就叫书记得了。舒三疤子勉强接受了。见他情绪不好,便有人递给他一个条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缺席者会议的名字。舒三疤子把纸条颠来倒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就着马灯举在眼前仔细瞧。“哼,你写起个么子鬼--欺侮我眼光--眼光不好。”于是就甩给队长岑生凡。凡癞子祖宗十八代都是贫农,从他爷爷开始,更是穷得叮当响,一家三代人就没进过学堂的门,大字墨墨黑,小字冇认得。凡癞子哈哈两声,说:“书记,我也是冇读过书的,冇认得字的,要我读书啊,宁肯捉个麻古阉猪。呵呵呵,还是要会计念一下嘛。”

舒三疤子就干咳几声,把脸沉下来:“是我一下没悟到--你是老贫农根子,我是革--命大老粗,我穷--我搭帮毛主席,毛主席让我翻了身--做了--主人。”当上书记的舒三疤子,凭借手里的权力,他不像普通社员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大清早在田间地头转悠,除了在三坳几个队走走,他还要关照十几个生产队。太阳当空,他就在家里呆着,躺在竹椅子上摇个蒲扇,晃啊晃,有革命任务就到大队部喊广播,用大喇叭发号施令;日落西山前,他背个军用水壶又出来转悠,东走走西瞧瞧,看似检查生产队工作,几悠几转就歪到凡癞子家里,或者那些想上进入党的积极分子家里,自然免不了吃吃喝喝,尽管不是明目张胆,那日子倒还混得下去。好景不长,转眼到了1959年秋季,粮食生产大量减产。加上众所周知的原因,全国人民勒紧裤带过苦日子。在歪二村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一个正劳动力一天的工分抵不了一毛钱。到了1960年树皮,野菜,葛根,蕨根,糯饭藤,夏巴树叶,地上能吃的都被人吃了。

歪二大队地处典型的山地,耕地面积人均不到八分地,粮食产量本就可怜,以前十户有八户靠打篾活,所谓靠山吃山。而今,山也吃光了,很多人营养不良患了病,甲肝流行,双脚水肿的非常普遍。葫芦坳有两个生产队,叫左葫芦坳、右葫芦坳。葫芦坳也姓岑,与上门坳同族,只是约两百年前分了房,从上门坳搬迁一支去了葫芦坳,因人口发展较快,葫芦坳的辈分比上门坳低几辈。葫芦坳读书人多,保留岑家大族人的传统较浓。遇上大饥荒,葫芦坳的队长组织村民开荒垦地,把院门前的一座小山包放火就烧了。烧了之后队长才通知舒三疤子,舒三疤子到公社汇报。

这个事闹得很大,公社书记背个黄书包,借了匹马走了五十里山路到了上门坳。舒三疤子陪同公社书记坐镇葫芦坳,大做文章。岑家的族长在下门坳,名叫岑焦泽,属于焦字辈,比凡癞子大三辈,凡癞子要叫他曾祖父,解放前是乡绅,当地唯一的秀才,年事已高,尽管是富农成分,知书达理,能言善辩,所以威信还在。岑焦泽听闻舒三疤子要去葫芦坳找麻烦,决定要去葫芦坳会会他与那个胸无点墨的公社书记。在两个后生的掺扶下,岑焦泽晃晃悠悠地来到葫芦坳,众人见族长动了步,估计这事有点严重。舒三疤子一面让座,一面连呼老祖宗。岑焦泽坐在条凳上,双脚岔开,喘着粗气,瞧都不瞧一眼,把拐杖往地上一挫,问:“谁是你的老祖宗?岑家人自宋高宗建炎四年从潭州搬迁至此,八百三十多年了,族谱上有记载的,招进赘婿三十五人,改姓岑的只有一人,此人姓舒——”舒三疤子见岑焦泽如此一说,满脸通红。赶忙安抚他,老爷子消消气,消消气。岑焦泽问:“葫芦坳的小山包烧了多少树?”

舒三疤 子这个那个的结巴了半天:“树--树--到是冒看见。只是--只是--”还是凡癞子补充 一句:“树是没有烧,前几年大炼钢铁的时候,那些个大松树早就伐光了。只是开荒垦地,也要通报大队啊。”陈焦泽道:“我们岑家出了两位好队长,宅心仁厚。他们带领村民开荒肯定,种包谷,种马铃薯,扛饥饿。凡癞子,你娘的脚肿得还不算大吗?回家去看看,你这个不孝的家伙。” 因饥饿难耐,百姓手里没有东西,烧了个小山包也不至于抓几个村民坐大牢么。何况岑焦泽一席话,让所有人觉得保命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上岗上线的话见鬼去吧。于是,这事不了了之,不但如此,葫芦坳人又把大队的二十余亩荒山烧了,两百几十号劳力把荒山翻了个底朝天,当年就种起包谷、马铃薯和雪里蕻。葫芦坳挨过了1961年最为艰难的日子,两个队死亡不到十人。到了四清运动前夕,葫芦坳的带头烧山开荒的队长舒三疤子划为“坏蛋分子”,其理由是顶撞大队支部书记正确意见,强牛鼻子。

族长岑焦泽族长派人到上门坳与舒三疤子带着威胁又求情的口气说:“划成分的时间早就过了,上头都不提这个事了,偏要整自己人么?当初你舒三疤子落难到上门坳,是谁收留你啊,还不是岑家篾匠,岑家屠户嘛。”舒三疤子听人这么一说,火气就上来了:“我是讲--讲革命原则。革命不--不讲--讲人情,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我什么--流落--流落到这里呀,与这个--这个相干嘛?我一个支部书记--还要流落么?--流落么?真--真是--岂有此理!”

后来打听到,葫芦坳土豆、雪里蕻丰收,舒三疤子的岳母娘与婆娘双脚水肿得厉害,不见葫芦坳可怜见他,还是银塘坝队长杨百顺把喂了两年的三只老母鸡送给他家吃了,才慢慢消了肿。杨百顺当年就填了入党志愿书,第二年进了大队部支委。葫芦坳的队长从此戴上了“坏蛋分子”的帽子,经常被大队批斗,左葫芦坳那个叫岑田煌的不堪折磨偷了生产队的农药吃了,死在了月娥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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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舟子

这个排版怎么这个样子呢?

3年前

湘中剑

骟猪,有滴古风味道!

3年前

水云生

他是里仁村人,武冈一中教师陈云龙老师。

3年前

都梁记忆

不知作者是武冈哪里人?武冈口语里“煽猪”怎么是“阉”?

3年前

作者回复:

武冈人。龙田里人!煽猪,也不对!

2021/2/3 13:3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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