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写孟姜女,看似老掉牙的故事,实则名堂不少。故事的演变源流,自有学者发表论文探究,这里只简要叙述。不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是虚构的,许多人以为秦始皇时代的万里长城,就像今日所见的雄伟蜿蜒,那也是错误的,此为后话,今天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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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公月下斩貂蝉
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正史没有记载,或者原来不是这么说的,但是透过小说、戏曲的扭曲、变造、渲染,久而久之,喧宾夺主,大家以为历史是这么记载的。之间如何演变,又为何会如此这么演变,不少学者很有兴趣,希望追溯探源,捕捉轨迹,藉以解读民族性或当时的社会集体情绪。
比如《关公月下斩貂蝉》这出戏剧。在《三国志》里,关羽并未杀貂蝉,在《三国演义》里也没有,杀貂蝉的,是戏剧里的关羽。在戏里,貂蝉被张飞所俘,送给关羽当侍婢,铺床叠被,虽无犯错,但关羽读史书,发现女人祸水,于是杀了貂蝉。
戏剧安排关羽杀貂蝉,据说,是为了凸显关羽正气凛然的形象。因为关羽曾经看上吕布部将秦宜禄的老婆,要求曹操攻破吕布后把这女人送给他,曹操答应,和刘备奋力攻下吕布后,关羽一再催促曹操。曹操好奇,一见倾心,决定纳为己有。
这事没什么大不了,但总觉得和关羽的形象不合,于是后代关迷想尽法子安排一出戏,让关羽杀了貂蝉,表示他不近女色。可怜的貂蝉,变成红颜祸水的候选人,还没机会当祸水,就被斩了。
█搜寻尸骨的血滴
底下要说的“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也是如此。
孟姜女的民间故事,包括顾颉刚等学者认为,原型出自《左传.襄公廿九年》。但《左传》这则史事,非常简略,大意是说,春秋时期齐国和莒国打仗,齐国大夫杞梁(也叫杞殖)拒绝莒国贿赂,战死沙场。齐王回国,在郊外遇到杞梁的妻子,派人向她吊唁,她不接受,坚持齐王依礼到她家里吊唁。
在《左传》里,杞梁的妻子十分理性,似乎没哭。到了战国时期,《礼记.檀弓》写她在路上迎柩而哭;西汉刘向的《列女传》,写得就更夸张了,说她连哭十天,哭到城墙崩塌,最后投水自尽。到此,孟姜女故事的雏型浮现。
然而,雏型只是雏型,现在我们所熟知,孟姜女万里寻夫、哭倒长城的情节,最直接、最早见诸文献,是在唐人所留《雕玉集》转载的《同贤记》。
《同贤记》把孟姜女故事的时代背景,设定于秦始皇修筑长城,男主角名叫杞良,是筑城戍卒,因吃不了苦,逃走,逃进孟家后园,偷窥孟家女儿孟仲姿洗澡。孟仲姿羞愧,只好和杞良结婚。后来杞良回到工地,被打死,遗骸埋在墙基,孟仲姿伤心欲绝,嚎啕大哭,哭倒眼前一面长城,发现一堆尸骨,却不知道哪个是杞良的。仲姿哭出血来,血顺着流入杞良遗骸,仲姿便带着丈夫尸骨归葬。
虽然血流寻夫的描绘,颇有马奎兹《百年孤寂》的写实味道,但这样的情节设计不够浪漫迷人。在《左传》等史书的版本里,杞梁是齐国的贵族,不愿受贿,战死疆场;杞良是秦国的筑城役人,不堪劳苦,偷偷逃走。而孟仲姿嫁给杞良,是因为裸体被偷窥。
于是历经唐、宋、元、明、清各代文人的共同创作,出现各种修正版本。男女主角的姓名、身世、故事细节、哭城地点、寻夫路线,都有不同的说法。
█万喜良+孟姜女+秦始皇
后来最流行的版本是这样的:
秦始皇征调全国壮丁,修筑万里长城。苏州万家有个独子,名叫万喜良,万员外舍不得儿子去做苦工,教万喜良连夜逃走。万喜良逃亡在外,某夜,溜进一家大宅院。这个宅院的主人姓孟,有位千金名叫孟姜女,这夜她正好到庭园玩耍,不慎跌入荷花池。她爬起来,脱下湿衣服,扭干。这一幕,万喜良尽收眼底,孟姜女发现被偷窥之后,羞得无地自容,除了嫁给他,还能怎样?
两人成婚,本是喜事,但万喜良逃役被通缉,身分不幸泄露。官府逮捕万喜良,把他送去修筑万里长城,万喜良体弱,不到几天就死了。孟姜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长途跋涉,来到长城,悲恸不已,伏地大哭,忽然间长城倒塌,墙基下露出尸骨。
故事还没完,秦始皇听说孟姜女哭倒长城,破坏公共建设,大为震怒,派人捉拿孟姜女,不料,一见惊为天人,想纳为妃,孟姜女佯装答应,要求秦始皇为亡夫在江边举行祭典,乘机投水自杀。
孟姜女的民间故事使秦始皇的残暴、好色形象更加鲜明。从杞梁到万喜良,从杞太太到孟姜女,从一面城墙到一片长城,故事经过不断修正,愈来愈精彩,当然离历史也愈来愈远,所以“张飞战岳飞”并非不可能,剧作家可以视时代时尚的需要创作出各种可能。
(原载历史智囊电子报)
<附原典>
《左传》:(齐侯袭莒,莒人获杞梁。)齐侯归,遇杞梁之妻于郊。使吊之。辞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于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齐侯吊诸其室。(襄公廿三年)
《礼记.檀弓》:齐庄公袭莒于夺,杞梁死焉。其妻迎其柩于路而哭之哀。庄公使人吊之。对曰:君之臣不免于罪,则将肆诸市朝而妻妾执;君之臣免于罪,则有先人之敝庐在,君无所辱命。
《列女传》:庄公袭莒,殖战而死。庄公归,遇其妻。使使者吊之于路。杞梁妻曰:令殖有罪,君何辱命焉?若令殖免于罪,则贱妾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于是庄公乃还车诣其室,成礼,然后去。杞梁之妻无子,内外无五属之亲,既无所归,乃枕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之,内諴感人,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十日而城为之崩。既葬,曰:吾归矣!夫妇人必有所倚者也;父在则倚父,夫在则倚夫,子在则倚子。今吾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内无所依以见吾诚;外无所依以立吾节,吾岂能更二哉!亦死而已!遂赴淄水而死。(卷四<贞顺传.齐杞梁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