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专家之死
作者:刘慧
铁专家死了,他的崽女和李家园的乡亲们谁都没打到信,直到几天前铁专家屋里透出恶臭,李家园的乡亲们实在闻不下去了,才召集人进去看究竟。以前是老远就闻到铁专家屋里飞出香烛气味,前些天却是闷脑的恶臭,不知铁专家又在屋里搞么子鬼。
铁专家的屋是四扇三间的老红砖屋,走廊还是泥巴,连水泥浆都没混。平常厢房门紧闭,只有堂屋大门敞开,这回堂屋门也关着。领头的是精干有主见的老尾爷,他推推土红漆掉得七零八落的堂屋门,里面插上了木插梢。三伢子手巧,从坪角捡来小木块,插到门缝中东挫西挫,两下就把门搞开了。
门一敞,恶臭扑面而来。铁专家倒在神龛前的地板上,脑壳旁一滩已经发黑的血。神龛上香炉钵钵里插着的香烛早已燃尽,地上一只破锡脸盆盛着大半盆钱纸灰。老尾爷左手捂鼻子右手去探铁专家的鼻子,叫道:铁专家,铁专家!大伙都手捂鼻子鼓起眼珠盯着老尾爷,只见老尾爷右手突地往上一扬,像是被电打了一般。
铁专家没气了!死了!老尾爷大惊失色地叫道。
铁专家死了,无病无灾的流血而死,也不知死几天了,奇怪的是,铁专家死后双膝曲着,呈跪拜状。
大伙发出不同的惊讶声,纷纷往大门外散开,有两个胆小的,一蹦就蹦出门槛,嘴里叫着鬼啊鬼啊。老尾爷大声说:哪个带了手机?快报信!
有个胸脯像两只软吊瓜一样甩着的胖女人一滚一滚地移到老尾爷面前:老尾爷,这事有蹊跷,铁专家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该不会是有人谋财害命吧!
这么一说,大伙都顿住了脚:是啊,他的崽女们都在大城里,个个有钱,平时少不了给他寄钱,说不定这附近有人早就盯上了铁专家,起了谋心。
那还是报警吧,哪个打下110,别破坏现场!老尾爷说。
公安开着警车呜呜地来到铁专家屋门前,陪同的还有村支书和村长。几位干警拿着相机钢尺在屋里拍来量去的,堂屋一角摆着长木梯,有个公安还爬上去到楼板上察看了好一阵。楼梯旁的木天花板上吊着只竹篮,篮子里装着钱纸和香烛,因为地面潮,铁专家就把这些宝贝挂在天花板的铁钩上。
一个官样公安对村支书和村长说:通知死者的子女回来处理后事吧,据我们分析现场,他杀的可能性不大。我们先取证回去化验,尽快出结果。
隔日,铁专家的崽女都飞回李家园奔丧了,请来德高望重的老尾爷坐库,将屋前扎起松叶白花道场,白纸黑字地写着李和铁永垂不朽的大字。铁专家那快要腐朽的尸体也进了棺。鞭炮不断,和尚道士睡眼胧胧地敲打念唱。
铁专家的小儿子与老尾爷去派出所问究竟,派出所负责本案的民警说:结果已经出来了,排除他杀的可能,推测是死者本人从楼梯上栽下来摔伤致死。因为死者身上没有他人指纹和他伤痕迹,屋里也没有翻动失物,只有梯子脚前和死者周围有血迹。
铁专家的崽女清理了屋子,发现枕头下面还有两张百元钞和零散钱。铁专家余钱并不多,他的崽女们清楚得很。
铁专家的大女儿说:爹当时肯定只是受伤,这倔老头定以为是祖宗与神仙在作怪,不去医院治伤而跪拜菩萨,后来肯定是失血过多,看他那双脚就知道了,死了都伸不直,被迷信害了命!
铁专家的大儿子对他弟说:当初就不该让他回来,和你呆在上海兴许也不会出这冤枉事。
大哥,行行好,你们不是也受不了爷老子,才把他送到我家的吗?他把房间里堆满菩萨,成天拜菩萨、求观音、烧香烧纸,我那屋还像屋吗?上海房子那么紧,大姗小姗只能挤在一起,我给他腾一间房他还嫌小,硬是把菩萨堆满客厅,每天烧得乌烟瘴气,我们的日子还要不要过?小儿子抱怨说。
二女儿红肿着眼睛说:依我说,都是大姐心狠,不准我们给爷老子钱,他肯定是没钱去医院,才流血过多去了的!说着嘤嘤地哭起来。
大姐脸都气歪了: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现在手头宽松点,哪个月我没给他寄个千儿八百的,他哪里缺钱了?我不让你们寄钱,是怕浪费你们的钱啊,钱再多他又会拿来吃穿么?还不是送庵堂信迷信!
铁专家是很迷信,要不,大家怎么都叫他迷信专家呢!他总说崽女们在城里搞得好,都是因菩萨和祖宗在保佑。他老了,没用了,只有用诚心求菩萨保佑孩子们平安幸福,老伴去了阴间,阳间的家事他也得一一诉给她听。所以他要敬菩萨和祖宗,以期继续保佑崽女。
几个兄弟姐妹停止了争吵,他们只是默默地跪在哀乐中,往棺材前的破锡脸盆里添加更多的钱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