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
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教室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欢快而富有节奏。
教学楼四楼走廊,米白色的小高跟皮鞋,玉树临风,米兰花格子连衣裙裙裾飘然若风,这是高三48班班花于月兰来了。羞涩的陈晟开始砰然心动,他的脸也开始潮红起来,他伏在课桌上,把头埋进一本书里,故作无知之状。
高二52班的全体同学都认识的这个漂亮学姐,手里握着一本新买的《读者》杂志。齐肩披头的短发上扎一弯乳白色扎梳,秀丽恬静的脸上挂着迷人的酒窝,水灵灵的眼睛里时刻流露着公主般的高傲。
教室里照例又开始泛起小小的躁动。男生们抬起头来,不一而同朝窗外张望,眼睛里满是惊喜,为数不多的女生齐刷刷朝陈晟的座位上扫去。大家知道,于月兰又来给陈晟送书了。
这是两人间公开的秘密。
高二那年,在文学社的活动中,陈晟与于月兰两颗情窦初开的心偶然碰撞在一起。没有花前月下的你侬我侬,也没有任何海誓山盟,甚至从来没有私下约会过,他们朦胧中彼此倾慕着对方的美丽和才华。他们的交往,仅仅限于互相传阅《读者》或《青年文摘》等杂志。偶尔,彼此在书中夹一页信笺,互相交流交流读书心得、倾诉一下各自的苦恼和快乐。
高48班在东头,高52班在西头,中间隔着两个班的教室。私下里,陈晟在书信中叫于月兰为姐,于月兰也乐于接受这个称呼。在同学们的注视下,于月兰总是以一个学姐的身份大大落落风一样地出现,又风一样地飘走。
“陈晟,这是你要的《读者》。”她把书丢在陈晟的课桌上,转身而去。
“嘢-----”仿佛对稍纵即逝的一幕不太满意,同学们异口同声发出长长的叹息,有的朝陈晟吐着舌头,有的扮着鬼脸。
这样的情景在高52班发生了不知多少回,几乎全班同学都从心里羡慕陈晟的艳福。陈晟毫不在意同学们的调侃,总是微笑着捧读着一本大部头的书,一幅大智若愚、若无其事的样子。
于月兰高中毕业后,考上遥远的青海一家师范专科学校,两年后在青海湖畔当了一名支教老师。第二年秋,在于月兰的鼓励下,陈晟考上了南方一所名牌大学。一南一北,相隔三千余里。两人飞燕传书,三天一短信,一周一长卷。他们在千山万水之间互诉衷肠,展开了一场正真跨越时空的柏拉图式恋爱,彼此爱得死去活来,往往泪扑信笺。
一晃三年过去,一千个日夜的苦苦相思之后,终于等到了陈晟大学毕业的一天。
“月兰姐,您等着我,我终于可以来看你了。”在临近离校的最后一封信中,陈晟激动得不能自己,看着于月兰最近寄来的照片,恨不得立即插上一对翅膀,他连续三天食之无味、夜不能寐。
呜----,奔驰的火车不时发出北上的冲锋号,两次划破那高原上黎明的苍穹。第三天黄昏,几经辗转,满面倦容的陈晟出现在了青海湖畔的腾格里沙漠,他背上的牛仔包、他飘逸的头发、他特意新买的衣服上,落满了一层黄色的尘埃。
陈晟顾不上休息,他边走边问。月亮升起的时候,他来到了于月兰所在的学校跟前。
陈晟停下了脚步,他环视四周,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所沙漠里的小学。
月光下,学校的轮廓有点模糊,泥石垒砌起来的围墙里有一方宽阔的操场,操场的南边有一排简易的教室。略带咸味的微风中,似乎有一面孤独的红旗在默默飘扬。旗杆下的窗口,亮着几盏小小的电灯。
那其中一定有月兰的宿舍,陈晟激动起来,不禁泪水盈满了眼眶。是的,这是多么温暖的灯光啊!他多年来几乎积思成疾,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如今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一路奔波到此,不就是要一见解前愁吗?仿佛宋代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专为为他而写: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从相遇到相识,再到相爱,需要共同为之付出多少心血?陈晟忽然想起一首歌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要想收获先种田,只要像蜂群不偷懒,何愁秋后蜜不甜。想到这里,陈晟就地坐了下来,他想好好欣赏一下这几盏灯火带给自己的诗意之美。他脑海里又翻滚出以往的点点滴滴,于月兰的音容笑貌如同胶片在他眼前飞速更迭,他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幅辉煌的海市蜃楼,他和她一起,在那宫殿般的楼宇间相依相偎,把酒临风,畅谈未来。
然而,当陈晟醒来,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份当地的日报。三日前的头条消息《支教青年教师于月兰为救学生壮烈牺牲》。原来当晚,他在于月兰学校的围墙外昏倒,第二天一早才被当地居民发现。当学校老师告诉他于月兰的情况时,他口吐鲜血,又晕了过去。
自从陈晟在青海与于月兰遗体诀别,已是三十个年头。他放弃了南方的优越工作,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语文教师,至今未娶,单独生活在青海湖畔。
他学会了拉马头琴,尤喜弹唱苏轼《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今夜,月华如水。断肠人,在天涯。
今夜,嘀嗒、嘀嗒、嘀嗒.....
(2019年9月14日于武冈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