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暮色里乡间公路边的时候，透过灰色的车窗，我一眼就见到了不远小巷内那盏柔和、橘黄的小灯。
每次知道我会回来，不论多晚，这盏灯都会长亮。
迫不及待地把女儿抱下车后，也不等她爸了，就牵着她往灯亮的地方奔去。
“走慢点，光线暗！”他在后面喊。
“噢。”我应一声，步履急促依然。这条我在孩提时就已来回了千百次的小路，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走过去。
“一会记得要叫婆婆，知道吗？”我叮嘱女儿。
“外婆，我们来了。”快到门口的时候，我就喊了起来。
门内早有动静，妈妈已在开铁门。
“囡囡，来外婆抱抱。”亲切的笑容早已绽放在她岁月斑驳的脸上。
“今天刚好有点事，搞到这么迟才来。”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有点抱歉地笑。我是愧疚的，因为我已四五个月没带女儿回来。我一直很忙，忙工作、学习、生活，忙旅游、交际、人情、忙一些乱七八糟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曾经，年少时以为，守在这座小城就是孝顺，原来，如果不常回家，也不过是咫尺天涯。
嫂子在厨房内忙活，我跑到了楼上。
沉默的爸爸坐在太师椅里架着老花镜看报纸，我喊了他一声后，赶紧闪人，溜到哥哥的电脑房。
“哥。”我拉着他正在点鼠标搏杀的右手，一脸贼笑地看着他。和他抢电脑，也抢了这么多年了，如今我们都已是孩子的父母，没想到还要历史重演。
“来啦？”
“一边去，我要玩。”他头也不回地继续活忙。
泪千行的杀手锏，估计是不能再用的了。大势已去，我唯有铩羽而归，乖乖地到厅里去陪爸爸说话。
一会嫂子就叫吃饭了。
满满的一桌人。
“囡囡，来吃鸡腿。”妈妈拿了只鸡腿，撕给女儿吃。
“来喝一杯。”爸爸与囡囡爸爸举起了酒杯。
有点恍然若梦，这场景太熟悉，不过没有时间细想。
我忽然在白晃晃的灯光下觉得妈妈的头发有点刺眼，原来青丝早已不见踪迹，霜染鬓。她曾经也是这样撕给我吃的吧？回首，那一刹的时光，竟已是远去了这么多个的春秋。
吃完饭，大家理所当然地上去看电视聊天去了，我坐在桌前没有动。
妈妈去笼鸡去了，外面天黑了，把它们关到家里来。
桌子上一堆的碗，等着清理。
然后我下了决心，把它们全部收起来端到了洗碗池里。
“不用你洗。”妈妈在后面跟着进来了。
“我来洗。”我说。
“从小到大都没洗过，现在让我帮你洗。”我说。
“你上去坐着。”妈妈固执地说。
“妈妈。”我看着她。
“从小到大都没让你洗过碗，现在更不要你洗。”妈妈一把抢了过去。
眼睛一热，我赶紧走了出来。从小到大，是的，从小到大妈妈都没让我洗过碗。在家里，我是小么，自小沉浸在父母与哥哥无边的溺爱里面。我是一个从来都没洗过碗，也不会做饭的八十后。
只是，现在的我，已悄然长大。亦已为人妻、为人母。
如果妈妈有千里眼，她看得到我在另一个家里扮演着儿媳、嫂子、妻子与妈妈等等的各种角色，有时在饭后学她一样，无声的收碗，她会怎么想呢？她不知道，因为她的宠溺，我从十几岁离家读书开始到现在，数十年来一个人在寂然独自的成长中，暗自流过了多少的泪，学会了多少的人情世故。
父母是对平凡的父母，有着全天下父母最平凡的爱。他们没有太多的文化，不懂得适当的放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培养我的独立能力。他们只会用一颗无私的心，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爱把我们重重包围起来，不受一点伤害。这是一种何等狭隘，却又何等纯朴的爱！
父母没有教会我太多的家务杂活、处世哲理，但他们却让我明白了这种深沉无言的爱。无论我何时回来，我始终是他们最爱的女儿。在这个家里，只要妈妈还能动，她都不让我帮她洗碗。
九点半钟过，在知道我不准备留下过夜之后，妈妈就开始催促我收拾东西回家了。其实从这里到家，开车不过是二十分钟的路程。而她总是会说带着孩子太晚回去不好，总是担心外面的路，在去到市区有很长的一截没有路灯，不安全。
我在她的催赶下，只能不情愿的抱着女儿往外走。
“囡囡，几时再来呀？”妈妈倚在门口晕黄的灯光下，拖着女儿的手不放。凝成一幅伤感的画，震撼抖动了我的心。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几时再来？我也确定不了。看着妈妈已然花白的头发，我悚然心惊，如梦初醒。我一直觉得妈妈就在这里，而我随时可以回来见到她，竟然大半年没有回来。人生多变，生命无常，我竟是何等的大意？
幽静的小路上，我们再次穿过微凉的夜色回到车上。
远远看去，灯火明亮的家特别显眼。爸爸坐在楼上阳台的摇椅里，看不清是否在看着我们。而小巷里的灯火如故，它会在我来的时候一直亮着，它也会在我离开的时候一直亮着。
有父母与亲人在的地方，就会有家，而有家的地方，就总会留有着一盏灯，照亮着离家孩子归家的路途，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