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势 我终生的痛

母亲是让我归结为生不逢时的那一代人——终生苦难！——我这么总结母亲其实也只是一种自我宽慰而已：母亲的一生那么地苦，而我们现在却如此地幸福，可母亲却几乎没享到过我的福，我们小的时候，母亲要为着我们兄妹五个拼命劳作，还终于不惜代价地把我送进了当时一进校门就可拿到豆腐票的一所中专学校。

等我参加工作，以为是要将母亲接了来安享清福的，可开始是要帮我带小孩，而且总是吃不好，甚至于母亲好像有好几次跟我说：你们俩个的工资一个人的拿来吃，一个人的拿来用就可以了，不要老是赚啊赚的（赚读zang、第三声）；还有一次母亲竟然很不高兴地说现在她在这里就吃得这么差,等以后她不在了我们就三天一只鸭五天一只鸡呢!虽然当时好像也买点好吃的,可我就是小气啊,说不定从没能让母亲吃上过一顿饱肉，而且小菜也是母亲在单位院子里种的。——母亲就那么一丁点的愿望，可我……后来小孩大点了，母亲却又因为要带方舟而离开了我们家，再后来母亲的身体大大地不如从前了，甚至得了一种叫脑血栓的病，走路都不能自如了，我当时想，虽然我现在还困难，但如果等我们条件好了，恐怕母亲就不在了，于是执意地将母亲接到我家，甚至还请了保姆来照顾她，可当时真就那么地难，难到我有一块钱总要想买了一天的菜……——我想到了可我没有做到！——我真的好后悔啊！后来有一天半夜三更的时候，母亲突然就连话也不能说了，我当时急得六神无主只晓得给哥哥们打电话，哥哥们也就连夜地将母亲接了回去。

自那次之后，也记不清后来母亲的病是好了再发病呢，还是一直就没好过，或者还到过我家没有，所有这些都记忆模糊了。反正后来母亲临去之前还在床上病了大约有两三年吧，我每星期回去给她洗一次澡，再就是买了鸡呀肉之类的回去让她打牙祭。可就是没想到再把她接到我家里好好地照顾她，让她真正地过一个幸福的晚年。——当时就是不管借多少钱用了，现在再还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时本来想到了的，可却怎么居然就没有做到呢，也许是我个性使然——从来就没想过原来是可以超前消费的。但也许这烙制了我一生中永远也去不了的一个阴影。

比这阴影更令我不安的是在我心里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隐密的痛，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但可以说她是一座山压着我。那是母亲最后一次病重，哥哥打电话告诉我，我立马赶了回去，我看见母亲已经不能说话了，吃东西也不行了，于是急急忙忙地喊了隔壁那个医生给母亲打了针又开了药，可一点也没见好转，我说要送母亲到人民医院去，可哥哥们说要等姐姐回来再去，后来姐姐姐夫回来了，下菜园九爷也上来了，他们所有人商量的结果是不能去人民医院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老在外面可太不值了……后来还说我要是不给母亲吃那些药母亲可能还不需挨这么久、吃这么多亏！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不记得当时确实是怎么想的。我最终没有坚持送母亲去城里的人民医院！

可母亲临去时的那个手势，可能今生今世刻在我心里永远也去不掉了！记得那时母亲早已不能说话了，吃也只能喂流食，不时地就有痰卡在喉咙里，非得我或姐姐将她扶起来倒着再用手帮她才能扣出来，可母亲意识好像非常地清楚，她不停地用手倒向北方，于是大家就问母亲是什么意思，可母亲说不出来了，于是大家就猜：是要等舅母来吗？是要等姑姑来吗？——母亲平生就和舅妈特别是姑姑很亲，我当时就想肯定是要等姑姑来，因为当时母亲晓得姑姑在城步大表哥那里,本来是过几天就要到我们家来的——大家都拜清年之后，姑姑就会到我们家来住一阵子，这已是好多年的习惯了，母亲也老早就在算记着日子盼着姑姑来，母亲手指的方向也就是姑姑来我们家的方向。我记得当时还问了母亲，母亲也做了个现在我已记不清的手势，于是大家就认为母亲的手势就是这意思了，也就不再多想。

我当时虽然也不是很肯定，但我也没往其他的想。一直到将母亲送到她老人家永恒的家之后。有一天，一个人坐在家里又想起母亲苦难的一生，于是突然就悟明白母亲的手势，其实完全可能是另外一个意思：要我们送她到人民医院去诊（读三声）！当时我几乎就要崩溃了——我一直就为当时没送母亲进城而懊悔，既便是姐姐哥哥们听信了九爷他们的迷信话语，如果我坚持了，我把车子喊了，我就是一个人也能将母亲背上车，可是……我没有坚持、我更没有喊车……我只是听之任之……如果母亲的手势当真就是我后来猜想的那样，我怎么对得住我苦命的母亲啊！我不能再写下去了……

让上帝惩罚我吧！

我本来是想写母亲的信仰，却写成了这样。每次一写到母亲,就不能自抑，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静下来记住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