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他和我一起进厂,一起应聘当了这家公司的杂工,一起住一个宿舍的上铺下铺。我们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喝酒,一起说粗口,一起谈女人,一起涎着脸坐在街头,像个游魂孤鬼似的看着异乡的灯红酒绿和街上的红男绿女发呆……
他的年纪,说起来比我们这些青工足足要大上十来个年轮,人长得黑黑壮壮,但一脸皱纹一脸沧桑,又嗓门奇大性格激昂,动不动就捊衣袖挽裤脚,一副随时都要动粗的庄稼汉的样子。他和我们这些杂工一起工作、生活,我们不觉得他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他也没有表现出有什么特别。
但是突然有一天,公司却突然宣布,马上调他去办公室上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公司又突然宣布,调他到分厂去当主管;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又突然被公司任命为分管分厂全盘工作的生产经理……
一连串的突然,让我们这些昔日的杂工兄弟们目接不暇、难以信服。
只是因为我们中间的一个兄弟与外部门的人员打架,他帮那个兄弟代写了一份文采斐然的检讨,然后被爱才的老总识破,然后老总找他谈了一次长话,然后他就开始飞黄腾达……他的故事,是我在90年代的工厂见过的最为神奇的打工神话。
世上真的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吗?我不解,大家都不解。
最后还是在一次偶然的私密相聚中,我和他都喝了不少酒,醉意盎然的他,这才向我吐露了幸运背后的秘密,也才让我找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
“你知道某某大学吗?”
他说了一个人们早已耳熟能佯的国内某知名高校的名字。
我点点头,说:“知道,很多人都想考的一所好大学啊!”
他打了一个酒嗝,说:“我就是那所高校某某届毕业的本科生!”
“你知道某某企业吗?”
他又说了一个内地已经倒闭但仍很著名的企业的名字。
我又点点头,说:“知道,老板经常在公司的大会小会提到,这是我们同行业曾经的神话和骄傲!”
他又打了一个酒嗝,说:“在他未倒闭之前,我曾在那里做过三年的主管!”
我心中顿时释然,再不做声。
可他的声音却仍很激昴:“兄弟,你知道吗?我下岗之后来南方淘金,下了火车金还没淘到却失去了除我身份证之外的所有代表我资历的证件,我一路流浪一路找工,当时以为自己说一说,应该有单位会相信我的遭遇并录用我吧!于是每到一处我都跟用人单位讲,我是本科生,我曾在某企业当过主管,我有能力将一个工厂管好,可没有哪一个单位的人相信,他们甚至还讽刺我说:‘像你这个样子,还大学生,还主管,可能吗?!’当一切的可能变成不可能的时候,我索性死心了。当我进这个厂时,我已经万念俱灰了,我对招工的说,我没读过多少书,工作你随便安排,工资你看着给,然后我就轻而易举的进了这个厂。我想我既然做的是杂工,我就要做得像个杂工的样子。我以为我就这个样子了,没想到偶然的一件事情,却让我以前认为的所有不可能,又转化为现在的种种可能!这真是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
我笑:“确实,我们所有的杂工兄弟,你一进厂我们就一直把你当成同类。只怪我们眼拙,确实感觉不到你与我们的不同。说真的,你要是真的一本正经的对我们宣讲,你是大学生,你曾经当过主管,我想我们也会捧腹大笑的,我们甚至可能也会揶揄你:‘像你这个样子,还大学生,还主管,可能吗?!你要是大学生,你要是主管,我还是教授和天王呢!’呵呵……”
“呵呵……”他也笑了。
我们的酒杯再一次碰到一起,我发现他的手颤抖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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