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皮囊
止秀越来越漂亮了。
明明你天天见着她，觉着她没有变样，可是又觉着她不自觉的在吸引你的目光，她每天上班都偏爱穿大衣，然她走路的风情，却让人不自觉联想到那衣服里面如何扭摆生姿的腰肢，身子微挺起来的时候，你瞧见她的笑容，亲切，温暖，迷人，又仿佛带着那种疏离感。饱满的脸颊，竟如同剥开的山竹让人不禁想咬上一口。
人们那呆子似的表情，以及他们脑瓜子在想什么，止秀都是知道的。这要搁以前，她也不会相信那个只会读书，相信读书是万能的傻姑娘会这么有气质。每当想到这，她的嘴就会习惯性的向上翘起15度，露出最标准的笑容。她看了看表，还有30分钟下班。回家换衣服整理自己1个小时，约会2小时，手机上的红色醒目备注提示她，今天，又到了变漂亮的日子呢。
止秀的这个男朋友是第五个了，工作以后，她交往的对象，都是些有体面工作，干净斯文的人。这样的男子，家室清白，举止有度，待在一起令人愉快，领出去见人也是有面子的。这位先生是一位律师，不戴眼镜，头发也还浓密。他是在一次招商会上认识止秀的。中等个子，扎着马尾，虽隔着好几排的距离，那个绽放的笑容好像就溢在他眼前，女孩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最后借口问止秀公司详细介绍要到了止秀的联系方式，顺其自然的，两个人就这么交往起来了。
晚上一起进餐后，律师建议去江边走走，止秀轻轻地挽着他，满脸的笑，静静听着律师讲着他今天所办理的案子，以及与委托人互相沟通的困难等等。等到律师说完一段时，止秀适时的附上或是补充几句，每当她讲话时，便会侧着头看着律师，眼角弯弯，嘴巴微抿着，似乎让人感到她发自内心的欣喜，江面的风盈盈地吹过来，将止秀的头发微微撩起，模样真的让律师喜爱。
十点一定准时结束约会回家。这是止秀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跟他说的。最开始律师看着手机上止秀提出的这个要求时，不禁笑了一下，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乖呢，立马回复“好”。
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安排，止秀回家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自己今天从出门开始所走的每一步，每一个笑容是否做到了完美，今天和他人讲的每一句话，语气有没有最好，用词是否最为恰当。止秀每天都在雕刻那个最完美的自己，从仪态，举止，神态，表情，她都要让自己赏心悦目。这样的回想沉思花费二十分钟后，她立马弹起来进浴室洗澡去了。洗完澡后，止秀把梳妆台上那桃枝放在床头柜上，便睡去了。
“你后悔你的决定么，”一似笑非笑的女子站在止秀的面前，忽然凑过身来，在她耳边语道。
“从未后悔，我还要感谢你呢，你看我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止秀抬起头来，眼睛里是和平日不一样的神色，平静，寡淡的如同白开水般，没有丝毫白天那亮色眸子的神采。
“说什么谢呢，你我不过各取所需罢了。”那女子继续说道，“用一种感情来和我交换你所要的，你倒是和我曾今的雇主不一样，选择了情爱。”
止秀没有说话。“以前我遇到的，都是一些因风月而痴的女子”桃夭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们想要绝美的容貌，牢牢抓住所痴恋之人的心。而我问过你要什么，你却说只是呆呆地说想要让自己变得让别人更加喜欢，让自己喜欢。”
“嗯，自己喜欢，别人喜欢。”止秀低喃。
“诶，”桃夭抿嘴一笑，又凑了过来，“其实我很好奇，你说一个对爱情没有任何觉知的人，在一段恋爱中要如何才能演好呢，嗯？”
止秀没有抬头，倒是桃夭一直在围着她转圈圈。揣测，模仿，练习。她将每一次的约会当做任务，揣测律师的心思。她看了无数韩剧，去模仿女主角坠入爱河的样子，有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神态，表情。看似无意的娇嗔，殊不知止秀私下练习多遍。就算无法与律师有着一样的感受，即使内心如何的波澜不惊，脸上也要写满无限的雀跃，眼睛里面要盛满无尽的欣喜。止秀想着，我做得很完美了，律师应该很高兴自己有一个漂亮，知性，乖巧的恰到好处的女朋友吧。
“唔，”止秀答非所问，“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过得很好啊，在工作中，我是一眼就会被领导注意的那个，在生活中，那些回头看我的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我自己也很满意呢，每天看着镜子中那个有着标准笑容，身姿迷人的自己，我也很高兴呢，甚至，”她顿了顿，“我还有一个不错的对象呢。”不知什么时候，桃夭已经不见了。
她是大学毕业那次招聘失败那天捡到桃夭的，那是一家大企业的最后一轮面试，她和另外一个娇小漂亮的姑娘，只能留下一个。止秀觉得，无论如何都会选上她的，无论是专业匹配度，学历，还是设计方案讲解，考官提问，她都觉得自己更胜一筹。“不好意思，止小姐，你非常优秀，但是我们要找的是最合适而不是最优秀的。”候场通知出来以后，她看到了那个姑娘欣喜的表情，真的刺痛了她，她微笑着，和她握了手，最后那姑娘竟然一把抱住了她，她轻轻地拍了拍她，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自己为什么没有被选上呢，从小就好强的性格，让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自己充分的准备为什么还是不行呢，和妈妈打赌说要证明自己实力的豪情壮志，告诉所有人她可以自己在陌生的城市里立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姑娘欣喜的表情。看街道上的行人，有笑的，也有不笑的，现在，她将自己匿在这人群中，企图用一样没有表情的面孔来掩盖自己的悲伤。
她走到了橱窗前，看见玻璃中的自己，五官寡淡，眼睛无神，嘴巴微凸，普通而又寒酸。一定是因为她外貌上占了便宜，一定是她外貌上占了便宜！这个想法似疯魔般，占据了她的脑海。
往事忽地涌了上来，明明她才是学习成绩最好的那一个，可是在大会上代表班级的却永远是那个眼睛大大，皮肤白嫩的女孩；明明自己才是兄弟姐妹中最有出息的，可是外公外婆最喜欢的永远是活泼的妹妹…
止秀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往橱窗走去，似乎想要看清自己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眉毛。她竟似痴了一样，砰的一声撞上了橱窗，整个人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要是我可以变漂亮，一切就不会这样，要是我很漂亮，最后录取的人肯定我了。她木然地看向前方，忽然，她瞧见了在角落的那根桃枝，又干又枯，那枝却还是油亮油亮的。
回到家，止秀顺手把桃枝放到床边。那天晚上她便做了一个梦。
一个女子像她走来，浅笑道，“你想要变美么，这不是难事啊。”
女子又转过身去，“那种动刀的，只能改变局部，但是整个皮囊的改变，才会让人真正的好看呢。”止秀看不清她的模样，女子的身段倒是优美。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内心所想？”止秀声音越来越小，试探性地问道。
“我本是这四周桃树精气所生，”女子不见了，“后来这里大批大批的桃树被砍伐，建起一座座楼房，运过来一大堆的金属东西，我本性属木，固然这几十年间我的灵气已经耗损无机，为残存下去，我只能寄生于桃枝里，晚上进入人类的梦中和他们交易来延长性命。你可以唤我，桃夭。”
“那，要拿什么和你换呢？”止秀一脸的急切。
“感情，”顿了顿，有声音响起了，“亲情，友情，爱情，选择一个就好了，不过，一旦想好，便不会再有反悔的余地了”
止秀舍了爱情。
“你想好了么，舍弃情爱，便是归客变过客，再无心动，再无挂念，再无追忆，再无遗憾。”
“嗯。”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只记得桃夭最后说契约一定下便会生效，顺便还会有副作用。
止秀从那天开始看着自己一天天的变得有神采，眼睛愈发的明亮，身段窈窕，走路，坐着的气质与以前大为不同。她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多的人夸她漂亮了。
只是，每次回到家她都感觉自己不自觉的会在镜子前仔细练习，端详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微笑，她甚至强迫自己练习过一个晚上，面部每一块肌肉的松紧度，嘴巴张合大小，以及嘴角上扬的度数。自己就这样被动的，上瘾了。这便是桃夭说的副作用吧，止秀对着全身镜，在观察自己肩部肌肉流畅度的时候，看了一眼插在床边的桃枝，它比捡回来那天，要有生气的多了。
止秀这周六起的早，她大学最好的朋友芸夜出差路过这城市，今天和她约好在咖啡馆见面，在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微笑后，她出门了。
“止秀，你现在和大学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啊，”芸夜从看见她的第一眼，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她，“说你哪里变了吧，又谈不上来，但我现在看你那有微微突出的门牙，我都觉得好可爱呢。”止秀看芸夜认真而又呆萌的表情，大笑了起来。这个笑，不是标准笑容呢，止秀兀自懊恼。
两个人聊了许久，忽然芸夜说道：“止秀，里烁前几天结婚了。”
“嗯，”喉咙轻轻一动，咖啡的香味仍然满口。里烁，大学三年男友，后来和平分手。
“唉，你说你，多好的一个男孩子啊，你怎么就这样把他错过了呢。”
“好聚好散嘛，”止秀漫不经心的说，“和平分手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呗。”
“我呸，明明是你对不起人家，”芸夜把脸凑过来瞪了她一眼，“你大学毕业那一年的招聘三面失败后，你心情不好，和他吵架，后来赌气去一个人出走了，你把他送给你的戒指丢江里了，那天还是你们三周年纪念日呢，这些都是你在电话里哭着跟我讲的呢，后来，没过几天，你们就分了，我一听说你分手了，怕你寻死觅活，立马来找你，你当时冷静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芸夜还在讲着。
原来，桃夭偷换了她脑海中的记忆啊，那她说的副作用便不言而喻了。她现在正在听着别人讲着自己曾经的单纯热恋，内心却没有一丝的涟漪。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也曾经如同三月的春风，拨弄过某位男子的心弦。
芸夜离开后，止秀走出了咖啡馆，对面是一家唱片店，正在放着《一生所爱》，止秀看橱窗玻璃里中的自己看了许久。这次，她没再撞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