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记事

        离开家乡很多年了，因为父母及叔伯兄弟都不在家乡居住，每年基本上就是清明前后回家一次。老家办塘村是毗邻稠树塘镇的一个村落，百十来户人家。曾经有风水先生站在院落两厢的山岗上，远眺始祖山在稠树塘镇沉脉一缓，形成一片开阔地，建成一个小镇，接着一 峰突起，前面又是一片船形的开阔地，左右两边的山峦如手臂般张开，一条小溪沿着山脚潺潺流向大水江，连说了三声，“好”。
       这个百来户人家的村落，沿着公路两旁而建，当然最初是没有公路的，有些房子被公路分到两边去了。我不知道这个村庄原住居民的历史，只知道大跃进时期村民们在两厢的冈峦上开荒，所见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大土堆，刨开土堆，下面是砖石墓，有些砖上还刻了文字，村民们节俭，把捡来的青砖用作砌猪栏的基脚。后来读书了知道那些冈峦上是大型的汉墓群。近代居民有几大姓，以胡姓和欧姓为主。胡姓人家先搬过来，沿着小溪结草庐。太平天国时期，大队的长毛（老百姓对太平军的称谓）从这里经过，军粮不济，胡姓人家就起锅打豆腐，烘做豆腐干。太平军将士就丢一块银子，拿走 几坨豆腐干，以此发迹，建成了胡家的宅院。欧姓人家是后搬过来的，通公公的子孙从大田移民到这里，经过10多代的繁衍，子孙已遍布稠树塘镇的许多村落，在办塘人数也远超胡家。今年清明节几个老辈子牵头去扫通公墓，几个在外面的欧姓子孙捐了点钱，带了全副闹台，开了一个车队去大田，搞得闹闹热热的。
       办塘，这个湘西南普普通通的村落，在历史的长河中当然出现不了非常堂皇的大场面，但这个偏僻闭塞的的村落里出生的村民却难得有几分果敢，担当和彪悍。就拿近代来说，这里走出了曾参与创办湖南农民运动讲习所的欧荣贵烈士，大革命失败后，被恶霸地主四老爷设计捕杀，其堂兄欧文化当时是国名党的低级军官，冲冠一怒，居然把队伍拉回来，与当地土匪柳群（外村人）一道，打出“子报父仇（柳群之父柳义和被四老爷杀害），弟报兄仇”的旗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四老爷的三个宅 院围个水泄不通，三个宅院被一把大火化为灰烬。大火之后欧文化的队伍半军半匪，最终编入国军序列，官至国军中将军长。文化的弟弟欧文龙，年少从军，是国军早期的航空兵，官至空军少将。两兄弟在国军溃败时都去了台湾。文化，文龙是本家远房的爷爷，文化爷爷2001年在台湾病逝，我没见过面，文龙爷爷经常回家走动，去年清明节还和他喝了几杯米酒，他老人家奔玖十的人了，身体还很康健。
        我经常想自己家族的血液里到底有哪些值得发扬广大的血统，除了果敢，担当，彪悍，在我的记忆深处映像最深的就是祖辈们最喜欢写在家先上的对联：绍祖宗一气清传 ，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业曰读曰耕。办塘人很重视教育，我爷爷就几亩薄田，还是要把父亲送出去读书，日本鬼子犯我中国时他在学校里坐不住了，跑出去当兵了，先在国民党部队，他是现健在的为数很少的见证了芷江受降的中国军人，解放战争起义投诚参加了解放军，全国解放后回家当了教书匠。父辈们最喜欢挂在口头上的就是“一定要送孩子们多读书”。但这个观念在改革开放后有了很大的改变，许许多多的本家叔伯兄弟就提着一个破纤维袋去了广东，家里留下来的基本上是老人和孩子，出去的叔伯兄弟有几个经过多年打拼回家时已是开着奔驰，宝马的董事长。当然还是有专注于读书做学问的，我们这一代人中就有民刚，光义，爱民都读到博士。
        古朴的村落，先人们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从秦砖汉瓦，到欧姓通公的子孙在这里发派，这中间有多少故事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听不到半声叹息。自己年少时在绿树白花的篱前与故乡告别，每年固定回来的时间就是清明节，我爱和家乡的老人们坐在扫墓 砍青留下的枯草上，提一根烟，听他们说那些个成年往事。
        坐累了就站起身，伸一下懒腰，站在祖坟所在的烟迷山上，眺望整个村落，这几十年来，村民们将房屋沿大秦公路而建，差不多和稠树塘镇连成一体了。原有的许多房屋成了废墟。我知道若干年后这个村子将不复存在，大量的人口外出，剩下的将成为小镇的居民，这是城市化的必然结果，我们这些游子还有留下来的人都只能在记忆中寻找故乡的影子。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着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诗经》“王风”历来被视为悲悼故国的代表作，看到被埋没于荒草中的宗庙遗址，有感于周室衰亡而作《黍离》。今天，家乡啊，你的不学无术的游子却用来吟唱渐行渐远，面目全非的故土。
      清明节文化是最能体现中国人人文情怀的文化，通阴阳之变，穷生死之义，也不过如此。在这个节日里，我们祭奠先人，生者与死者对话，其实是说给后人听，做给后人看的，在烟雾缭绕中，在跪拜起伏的身影里，那些喃喃的祭辞和祝语会融入我们的血液里，使我们无论身在何处，不管是月白风请的乡野，还是光怪陆离的城市都能放飞我们的灵魂，寻找我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