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之南京

双城记之南京

南京那时予我的印象大体是很好的，这并不是说南京是个大都市的缘故。象我们这种从乡下小城出来的人，多半因为一种海阔天空的理想而向往大城市的。说实在的，似乎广州，成都，上海，武汉都要比南京更象一个大都市。

南京因为她那举世闻名的古城墙的缘故，大多数南京人都聚居在城墙之内，靠近长江一带是一片荒芜滩涂。不象武汉，沿江两岸都是繁华通衢，虽然防洪墙修得高高的。这种聚居的特性使南京人显得特别亲和，这令我这个外来人兼草根尤为感动！曾经也和各色人等打过交道，遭过太多的拒绝和刁难，或者是潜规则。然而在南京，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政府办事人员，一般都随和，容易沟通，尤其是后者，尤为可贵。一些我在XX城市千难万难才能办成的事儿，在南京只要合乎情理和法规，几乎都是顺风顺水，令我饱受摧残打击的心灵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有时，我惊讶中国竟然还有这等所在！

我那时所在的单位在下关区，每天天刚蒙蒙亮就要搭乘厂车去几十里外的分厂上班，这时可以领略到南京的另一面。你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人在路上匆匆而行，或聚集在某些地点默默等候。这些都是如我一样赶早班的人，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在薄薄的晨雾里，如无数若隐若现的影子，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南京长江大桥是我去分厂的必经之路，这是一座在中国有特殊意义的大桥，在若干年里，也是中国桥梁的骄傲。很小时候，就心向神往之。不过因为起得早睡眠不足的缘故，多半是在昏昏沉沉的瞌睡中摇啊摇，摇过大桥。有一年冬天，暴风雪封锁车辆交通，唯一一次步行过桥。散落在头发上，外衣上的冰雪都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硬硬的外壳。虽然是所谓的江南之地，但南京的冬天却是很冷的，这令我这个更南方的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不过，南京的秋天却是再好不过了，永远是碧蓝高远的晴空，空旷的田野上整日刮着暖暖的风，这是我在分厂见得最多的景象。分厂在一片郊野中，便有了乡村的味道，人烟稀少而阡陌纵横，稻穗金黄而一望无际，这同家乡那种丘峦起伏，水田依山层层盘旋的风光，完全是另外一种格调。我常常流连在这秋日的阳光中，思绪飘忽，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不在想。

南京是古都，自然古迹多而分量重。譬如在广东，岭南四大名园便是很有名气的古迹了。然而如若放在南京却是不入流了，毕竟人家做了那么多朝代的都城嘛。石头城是很雄伟的，据说是全国保存最完整的古城墙。但我的家乡却也有一段引以为傲的古城墙，虽然名气小得太多，但若论坚固结实程度则略胜于南京古城墙。南京古城墙是砖砌的，而家乡古城墙却是巨石砌就。一个是做为明太祖朱元璋的皇城所在，一个是做为朱元璋儿子的王城所在。看来儿子虽然被分封到偏远之地，在心里却还是有梦想的。

在南京众多的名胜中，不得不说一下中山陵。中山陵当然算不得古迹，我曾诧异于中山陵的名称。所谓“陵”者，帝王之墓方能谓之。我们都知道中山先生乃中国近代民主理念之先行者，并没有称王称帝。非但没有称王称帝，反而是中国几千年封建帝制的终结者。后人追慕先贤，给其坟墓冠以“陵”的称号，不知中山先生在地下，会否欣然笑纳？亲临过中山陵，领略过那里的磅礴气势，方知后人苦心孤诣却是把中山先生的后事上升到帝王的高度。中山陵占据了紫金山绝佳的风水宝地，说是龙脉也未尝不可。这附近还葬着另外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明太祖朱元璋。中山陵紧靠着朱元璋的明孝陵，各据一隅，把金陵之地的王气占光了。步上中山陵那依山而筑层层石阶，叫人尤生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在心灵上就被震撼，在精神上就已经匍伏下来。我曾经凭高临风，感叹连连：人生若能有如此之归宿，真是死而无憾了。在中国近现代涌现的伟人中，中山先生并不是最有统治力者，但其“先行者”的称号，在我看来，要珍贵过无数帝王头衔罢了。

没有了秦淮八艳的秦淮河只是一段死水，士子不再的江南贡院和夫子庙只是一处杂耍场所，缺少修葺的明孝陵在残阳中格外落寞。现代文明正在日益侵蚀着古老的传统，南京人也在与时俱进，建设和谐社会。当地铁纵横交错，高速公路四通八达，一个个和谐小区拔地而起，犹如军营般整齐划一。我们难道没有失去些什么吗？十多年来，三次回到南京，每每看到这些变化，感叹南京追赶广州，上海的步伐，真是只争朝夕啊！

而我，却与这股潮流渐行渐远，忽然忆起一首旧作来，那是数年前告别南京所做，颇能代表我的心情：

金陵王气黯然休，大江淘尽古今雄。

秦淮商女遗韵在，旧曲翻做新歌流。

一场秋雨一层秋，一层秋意一层愁。

余今辞归潇湘去，又见古城云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