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雨中行

南岳的雨下得果断、洒脱。一个初伏日，我随队游峰，进祝融殿前天气还算清朗，等下山时就淅淅沥沥下起来。雨点砸在身上，飕飕凉意中透着撞击的力度；落在麻石板上，噗地有声，濡湿一片；转眼间，雨线子像一竿竿箭镞铺天盖地，激越奔窜。苍翠的群山氤氲在纷纷扬扬的雨雾中，百十米开外就不辨形影。寺庙的屋檐下张挂着一张张飘逸灵动的雨帘，哗啦的水声偶尔拌和着清越的钟鸣。刚才，从南天门到祝融峰的公路、石级上，游人如织，欢声如潮，这下几乎匿迹消声，人们大都走进寺院、亭榭避雨去了。一时间，山路上显得空寂起来。

陡峭、曲折的盘山公路上，几个“香友”，其中一位挑着皮箩香担，坚持在雨中行进，一片虔诚之心可鉴。本来南天门有索道下到半山亭，更有环保车直达山脚，大家又都买了全程交通票，完全可以免却雨中冷冻和辛劳。可沿途的寺庙得逐座前去参拜进香，不能懈怠，何况应着风调雨顺的吉兆，求之不得呢！我被感化着，欣然和大家“南天门打伞一路同行”。雨越发如瓢泼，如倾盆，山风横扫着伞边沿的珠帘往身上扑打，裤管湿透拧得水出，粘贴缠绊着腿脚，冷浸浸的；鞋子里灌满水，走起路来踢踏有声，脚底板却泡得潮潤热乎。我们来到祖师殿，进去上了香，在殿前廊檐下停留片刻，见一时没有停歇的势头，又走进雨阵，鱼贯而下。

雨中穿行，几分刺激，几分豪气，在幽深密林间的山道上徜徉，又别具情韵。我放缓脚步，与他们拉开点距离，独自彳亍，让身心融入安谧的天籁氛围，颇有点身临化境的禅意。蜿蜒的之字形路面伸向云深不知处，添几分幽密。雨声沙沙中，两旁伟岸的杉木、遒劲的松柏、滴翠耸绿的香樟安静地矗立着，仿佛在聆听来自苍穹的一曲幽邃的咏叹调。远处不时传来轰隆的雷声，那是曲调中应有的和弦。这时，我被脚下的一副动态的工笔画陶醉着：仰斜的路面平整光洁，雨滴纷纷落下，飞溅起一朵朵水花，仿佛菜畦中的秧苗，齐刷刷的精致而张扬；苗圃中同时铺排着别开生面的方阵，水花消退形成微型涟漪，辐散开去；无数的涟漪汇聚成长条波纹，一矫一矫地蠕动、荡漾，整面坡上一波逐着一波，如张弛有致的潮汐，粼粼翻滚，顺势而下。一面面坡上的方阵源源不断汇入路边的沟渠，逐渐形成潺潺激流，一路欢哥蜿蜒奔突开去。正入定般遐思，偶然有一辆单向行驶的车辆载着游人从身边悄然滑行而过，诧异间恍然穿越回尘世。车子一过，一切又归复宁静。

我兴致盎然地踏浪前进，头顶的伞力不从心，只能遮住上半身，腰腿以下全湿透了，肌肤被湿漉漉的衣裳黏附着，妨碍行走，几分寒意；路依然陡峻曲折，迈步下坡时牵扯得腿脚的肌腱阵阵作痛。较长时间浸润在风雨中，较高强度消耗体力，要是平时准会鼻塞眼肿闹感冒或累得趴下。可眼下的我却神清气爽，步履稳健，毫无倦意。照世俗的说法，这或许是菩萨显圣，神灵庇佑？我不迷信，却相信佛在我心，凡事有诚则灵。南岳又称寿岳，有其科学根据，这里的一切都充满着昂扬的生命力，雄伟高峻的群峰，天下独秀，身临其境，自然心旷神怡；这里路面坡度大，石级陡，行进其间，活动量大，足可强身健体，抵御风寒湿热；这里树木苍翠刚劲，四季长青，氤氲的空气充满负离子等活性成分，是得天独厚的天然氧吧，呼吸吐纳，清净舒爽；还有这南岳的雨，也与别处不同，充满力度，透着坚毅，滋润着万事万物，无论演绎天籁之音，还是排兵布阵、汇聚激流，都启人心智，催人奋发。有这些做依托，融入南岳，自然身心安康，宁不延年益寿？

我隔着雨帘，朝走在前头的香友们望去，不禁油然而生敬意。他们都已晋升至大叔、大妈甚至爷爷、奶奶级别，却能初心不改，守着心田一片圣洁的天地，十几、几十年来，每年都风雨无阻，不远六百余里，前来南岳促成心愿之旅。他们也许不懂高深莫测的教义，也彻悟不了色空无明的大千世界，然而我相信，他们可以在发心斋戒、演绎宗教仪式的过程中，灵魂得到升华。在某些人的眼里，这烧香拜佛无非凡夫俗子的迷信、愚昧行为，我却不敢苟同这类高见。人是需要有一点信仰的，这些平凡的人们认定一个理：只要心存一点善念，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这次在雨中的艰难跋涉，为家兴人旺祈福，为国泰民安祈福，是善念的灿烂绽放。据我所知，这些人平时也守着一颗初心，为善梓里。那位挑着香担的大妈，是社区志愿者服务团队的积极分子，为需要帮助的人们提供温馨服务；她来灵山进香，每年都为家人和左邻右舍带了香包，挑着满满一担，不辞劳顿，但祈佛光普照。还有一位大叔，为广结善缘，以祖传秘方为骨质增生患者提供单方或药剂，分文不取，只要求治愈者告知一声，我就用过他的秘方，效果不错。

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人们，用自己的善举弘扬着佛法，感化着更多的如我一样的“有缘人”。就如这南岳的雨点，看似毫不起眼，稍纵即逝，可是无数的雨水汇聚一起，可以滋润大地，可以充溢江河湖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