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粉,就是用大米磨成浆,吸去水份成米粑之后,放进粉模,再用榨粉机压榨泻入开水锅里煮成的粉丝。所以武冈管压榨米粉叫“泻粉”。一个“泻”字,将从模子里榨出流入开水锅里的粉丝之状,绝妙地描绘出来了。
这种米粉,在南方是很普遍的,两湖、两广,贵州、云南,无论城乡,随处可见。特别是云南的过桥米线,声名远播。长沙、贵州在深圳的几家大米粉店,也都名气很大,食客盈门,都夸如何如何了得,我去吃了两回,总觉并不怎样,比起默默无闻的武冈米粉来,总还是隔了点味儿。
武冈米粉,在米粉群芳之中,是独特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硬是武冈的骄傲。
先不说我这个老武冈的感觉,且听听初入武冈,在武冈吃过一次米粉的女作家叶梦是怎么说的。叶梦在一篇题为《皇城气象说武冈》的散文中,是这样谈对武冈米粉的印象的。她说:
“……长沙城中益阳城中都有一两家老牌子的米粉店。那些粉店我
都吃过,程序大致相同,熬骨头做汤,讲究一点也只是单独炒码而已。
然而武冈人吃米粉,令我大吃一惊,武冈人居然会把一碗简单的米粉弄
得如此复杂,这不由人不佩服。”
怎个复杂法?叶梦对武冈米粉的做法,作了如下细腻的描述:
“别的地方吃粉,是将粉下到开水里煮,武冈的粉不煮,只烫,
不只烫一次,是烫三次,一次用开水二次是用汤,烫一次滗去汤,如
此反复。武冈的米粉每一份单独炒码,是现切现炒,炒码的内容极多,
有猪肝、肚片、牛肉各种,佐料有香菇、云耳、辣酱、腐乳汤以及
叫不出名来的佐料大约十来种,大师傅单碗煸炒浇头、单碗做汤,时
不时把汤浇进碗里仍复滗进锅里,浇头汤里放了多种佐料,外行人看
来是把汤舀进粉里又滗出来,仿佛是多此一举,殊不知这样做的道理
是把汤里的味不断地渗进粉里,依我看武冈人下一碗粉比长沙人下一
碗粉要多好几道程序,如此精工细作出来的粉,能不好吃吗?”
我佩服叶梦观察的细致,体察的入微。她不仅详尽地将每一碗武冈米粉的复杂制做过程,形象地作了介绍,而且还道出了武冈米粉之所以好吃的精髓:“把汤里的味不断地渗进粉里”了。妙就妙在这“不断地渗进”。云南米线好不好吃?当然好吃,确实是名不虚传。它的制作也是复杂的,佐料也多,而且用荤特别重,一份云南米线的码子,足够一份荤菜了。它与武冈米粉不同的是,没有像武冈米粉那样将注重点放在“粉”上,纯然是码子好、汤好,而主体的“米粉”反显味薄而淡了。在这一点上,默默无名的武冈米粉反胜一筹。
其实武冈米粉其味之妙,首先在一个“早”字。三更磨出的米浆,沥干水份成了米粑,五更上榨。赶清早从锅里刚捞出的米粉多新鲜!所以武冈人兴的是吃“早粉”。如果午间有人喊吃粉,人家就会骂:“悔过哟,这时还吃粉,吃酸气!”米粉难保鲜,容易发酸。再就是出自大师傅独出心裁的炒作。做一碗米粉,粉压根儿没下过锅,可武冈人却说是“炒米粉”,这个“炒”其实就是往米粉中浇三遍汤,“炒”的是汤里的码子。所有佐料全是炒进汤里的。武冈米粉,不怎么在意荤,一碗米粉,最豪华的也就一两肉,一般三两碗才一两肉。肉是剁成末,辣酱也是末,腐乳也成末,在油锅里将它们碾碎,碾成浑然一体,而后加水成汤,再反复浇之,这样味才进得到米粉中去。这样炒一碗粉的确是要很多工序,所以武冈米粉店多小门面,不在乎做大生意,而在乎做实味实惠、童叟无欺的创名牌的小买小卖的生意,图个糊口。
现在都晓得南门口的米粉好。四十年代,南门口的米粉也确实不错,但真正的米粉名牌还在东正街。那时南门口的米粉店是在水南桥档头的吊脚楼上,它多的是一份特殊韵味。而东正街的化龙桥畔,则是占着生意兴隆、香火旺盛这两方面的优势,三家米粉店的生意都十分抢手。东正街是一条生活街,多油、盐、米店,也多肉案子、鱼挑子。会吃口味的,可以不要粉店的码子,自己现买来交给大师傅现炒,想吃肉粉、猪肝粉,到肉案上买;想吃鱼粉,去鱼盆边买。荤重荤轻自己定。东门口一带住的寓公多,他们不是很有财富,但衣食不愁,会享受,且习惯新生活,喜起早床,是早粉店的常客。所以东正街的米粉店常有人满之患,想吃一回早粉,是要先天订位的。
我父亲与人合伙在东正街开了个“东来顺”的油盐店,我常去店里玩,所以对粉店的情景见得多,对大师傅的操作看得细,心里渐渐也有一本米粉经,长大成家后,常操瓢把试作,居然也像得到真经,做出点武冈米粉的特色来了,很受全家的欢迎。直到现在,我家仍是很少进店吃早点,安排早餐的任务全落在我肩上。老伴还时不时嚷:“怎么,又间了两天没吃米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