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要从1991算起,那一年,我从重庆大学毕业,乘着浩渺的长江大洪水,来到南京我分配的单位:南京起重机械总厂。我在这里工作了将近一年,无所事事。
女朋友在邵阳上班,她的同学有很多分配到广东佛山,自然更加感受到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在这场春风的吹拂下,女朋友毅然孔雀东南飞。
后来也离开了南京,在佛山和女朋友一起,这家单位叫做华冠印染厂,是当时很热门的合资企业,外资是香港。我就职于工程维修部,算厂部干部。工程部就两个人,部长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子,是广东人。虽然是合资企业,但管理方面还保留了浓厚的国企风格。我基本上也是无所事事的状态,这个部门非常清闲。
也做了约一年,偶然的因素,被人推荐到南海模具厂,南海是佛山下的一个县,其实和佛山城区完全连在一起。南海模具厂是一个很小的厂,挂靠在南海团委下面,几个管理人员也是从国企过来的,业务基本外包给一帮南通人。我也基本没什么事,也没什么存在感。就是应付应付出了几套冲压模具图纸,大体上也是方案性质的。但老板还是很重视我,一个月加一次工资。
但这么小的厂,显然不能让我有长久之意,一次去了一个很小规模的人才招聘会,估计就是南海举办的。我去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散场,还有些人在那里高谈阔论。我于是也认得了几个人,彼此留了联系地址。一日,忽然收到一封信,是一个素不相识的校友写来的,他叫做肖安平,也是重庆大学的,比我高一年级。他辗转从别人那里知道了我,于是写信过来邀请我去他那边的工厂。
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肖安平先生是我人生的第一位贵人。于是我来到了万龙金属制品厂,这是一家日资企业,规模不是很大,但管理很正规,我在这里得到真正的成长,从工程师一直做到工程部主管。
毕业以来,一直做的是技术,我起了转行的念头,考入大学读机械工程不是我的初心,我一直想读管理专业的。这样我来到了广州金陵五金制品厂,是一个潮汕老板的私人企业,因为被他的言辞感动,也因为自己还太年轻涉世不深,我是厂长,除了不管财务外,其他都管。这个私人企业才草创不久,我以日企为蓝本,建立起了一整套工程技术和生产管理制度,应该是比较先进的。但在和老板的长期相处中,我渐渐发现他当初打动我的那些高尚言辞,其实是假的,是虚伪的,是演戏成份居多。如果放到几十年后来看,也不算什么。但当时我真是洁身自好,不肯与世混同,是有些迂腐的。虽然以后在方面有所改善,但总的来说,还是太清高。
离开了广州,我进入了一家大型外资企业:隆辉集团,是一个新加坡外资企业,隆辉集团在当时也算得上顶流企业,它一度创办隆辉工学院自己培养人才,我继续做管理者的角色。事实证明我是能胜任管理的,每当关键的生产线掉链子时,上司就把我派过去坐镇,而无论多么难对付的事,和多么难对付的人,我都能处理好。但这个公司提倡斗争哲学,鼓励大家互相斗,企业文化的攻击性很强。斗争第一,其他第二,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管理制度。我们曾互相调侃,能够在这个企业生存下去的人,到哪里也能干得下去。
因为厌倦了这种极端的人事关系,我怀念干技术的日子,还是干技术单纯。此后,我就一直在技术的道路上走了下去。我来到打工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站,进了一家跨国大型企业:SAE新科磁电厂。我在这个企业做了十多年,稳定平和,算是工作和家庭两不误。SAE有一帮人出去开了一个公司,大肆从SAE挖人,他们确实也做得很好,毕竟沿袭了SAE先进的管理制度,这就是沃德精密制品有限公司,我们部门是被沃德重点关照的对象,几乎被撬去三分之一的骨干。我也随大流来到了这边,也许长期舒服平和惯了,想干点大事,正好来了这股风。
事实证明我已经很不适应此时的私人企业,并不是这些企业有多苛刻,实际上沃德沿用SAE的制度,还算可以的。但因有了对比,总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改变,这个转变是有点痛苦的,所以我后面一直不能稳定下来,这是一种理念上的冲突。
我后面进了天弘公司,是世界500强下属的企业,工作也很轻松,环境也非常好。但此时我的身体状况出了点问题,找不到原因,只能归结到这个公司的风水于我不利,所以我最终还是离开了。
像离开SAE,离开沃德,离开天弘,不能说都是明智的选择,但还是这么辗转腾挪折腾,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打工黄金年龄已经过去了。
王同学邀请我去他的企业,是在恰当的时候截胡,因为我那时正谈妥一个公司去那边做开发部经理,但考虑再三后,我还是接受了王同学的邀请,因为一则是同学之情,二则是在和王同学的交往中,我感受到了王同学的诚挚和品格上不俗,也算得上是这个混浊世界难得的好人,当然这不妨碍王同学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和一个灵活的业务高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三年疫情加上投资口罩机的失误,让我用尽了所有的工程技术才华,我看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就像《阿甘正传》中一直在奔跑的阿甘,我突然停下来,因为我已经很累了,我的年龄也大了。继续在这个行业待下去,也不过是出于世故人情而得到一份类似退休金的待遇罢了,实际上我已经正在失去价值,这是必然的过程。写字楼如青楼,不许高楼对白头。
如今离开最后一份工作4年了,我一直在写写画画,修修改改,做一些在别人看起来或者疯狂,或者无意义的事,其实我也没有看到什么结果,但这样也就过去了四年。我的人生就彷如从一个圆盘的中心,在一步一步向外围走去,或许是自己的选择,或许是社会的驱使,终究边缘化,人的一生不就是这样嘛?
Old soldiers never die,they just fade a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