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改旧时波

春风不改旧时波

文/罗建云

在行政地图中，纵使是隆回县域地图，想找梅子口（又名梅子冲）这个地方依旧很难。但对我来说，梅子口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一一因为那有外婆的家。

打我记事开始，逢年过节，父母便会带我们兄弟姐妹去梅子口走亲戚。梅子口到我家的距离并不远，弯曲逶迤的山村小道，约有两公里。我家本在大山深处，而梅子口所处位置比我家还高，我们便自信地讲：“梅子口在山崂上。”那时山路并不好走，稍不留神便会摔倒。父亲疼爱子女，便用箩筐挑着我与妹妹上山下山，而大哥、二哥自然只得走路了。

小时候特别喜欢去梅子口，在物质并不富足的年代，只要去梅子口，外婆会变着戏法给我们弄好吃的。诸如红薯干、花生米、谷芽糖、酸萝卜，甚至还会杀鸡宰鸭，让我们补补身子。

其实，外婆家并不富裕。到我快读小学时，只有母亲、二姨、大舅、二舅结婚，而三舅、四舅、三姨、四姨仍未结婚。外公去世早，在外婆所有孙子孙女中，只有我大哥见过外公，其他几十号孙字辈，只在长辈的口口相传中知道外公，知道他年纪轻轻便去了另一个世界。外婆独自一人抚养四儿四女，要为他们盖房、娶妻、置办嫁妆，在地地道道的农村是很不容易的事。可外婆在梅子口这个被戏称“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让四个儿子体面娶亲、四个女儿体面出嫁，确实很不容易。

好景不长，到我九岁，母亲与世长辞，白发人送黑发人，对外婆打击也不小。何况我们兄弟姐妹多，家里又穷，在嫌贫爱富的乡村，很多人以为外婆不会认我们了，舅舅舅妈以为我们不会走亲戚了。可二哥懂事，每年春节带我与妹妹去给外公、外婆、舅舅拜年。梅子口是一个大家族，由外公四兄弟组成，大外公育两子两女，二外公育五子一女，外公排行老三，育四子四女，四外公育两子两女，沾亲带故，血脉相连，春节我们都得走动。那时穷，亲舅舅、堂舅舅让我们有份心即可，少买鞭炮，不买礼品，节约用钱，逢年过节走动走动，把亲情窜起来，说我们身上流着梅子口的血液。

记得我读初中后，成绩好，很有希望考上中专，在隔壁乡镇做教办主任的堂舅鼓励我，让我拿到中专考试入场券。要知道，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能参加中专考试的人不简单，而考上中专便能吃国家粮，从此告别背晒太阳口咬土的农村。可能是命运之神戏弄我，那年，我以微弱分数之差没能考上中专。而读高中，对我家来说，负担太沉重了。正为学费发愁时，在建筑公司工作的三舅把钱给我，让我跨进高中的校门。有时我也瞎想，如果三舅当年不给我学费，如果我失去读高中的机会，我还会拥有今天吗？我想不会有。所以，我一直把堂舅、三舅当作我的恩人，逢年过节，我会给他们打电话，而回湖南老家，一定去梅子口看望外婆，去县城看望两位舅舅。他们也特别喜欢我，说我从小到大，从不用大人操心。虽然没有考上大学，实现学而优则仕的祖训，但能拥有今天，他们也知足了。

我打1998年南下，离开家乡23年，回家屈指可数，而去梅子口亦是屈指可数。记得四年前，外婆九十生日，几乎所有孙字辈、玄孙辈都来了，有一百多人，摆了几十桌。当时二哥问我，我们兄弟给外婆准备什么礼物？我说，你了解一下生日摆酒最大的支出是什么？二哥说应该是回礼。在农村摆喜酒，人人都要回礼，以前是瓜子花生，现在是红包。我便跟二哥说，你统计一下，看需要多少钱，我们三兄弟承担吧。二哥答应了，外婆九十大寿那天，我们三兄弟也做到了。昨天是正月初一，我给亲舅、堂舅打电话，他们便问我什么时间给父亲摆酒，八十大寿，他们都要来喝喜酒，多放烟花炮竹，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梅子口的亲戚讲感情……

2003年我结婚，我带太太去看望外婆、外公及亲舅、堂舅，他们见我也结婚了，很高兴，硬要给红包。讲真话，我不想要，我太太更不想要，可他们感觉我家穷，能娶到老婆不容易，为长辈争了光，一定硬塞给我们。那时，我年轻，没多想，现在想想，红包寓意红红火火，应是想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吧。

那次，从梅子口回家，发现外婆家门前的水库特别美，我随口念出贺知章的诗：“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那时，我买了相机，便拍下迷人的风景。尔后，我每次回家探亲，一定去梅子口看望外婆，走访亲戚，每每经过外婆家门前的水库，碧波荡漾，湖光山色，感觉甚是美观。我跟舅舅他们讲，梅子口宜居，是山青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在教育系统工作的堂舅退休后，也回梅子口定居了。另一个堂舅从冷水江退休后，也回来装修房子了。而我三舅，从建筑公司退休后，去年在梅子口翻修老屋，春节前入伙了。令我特别高兴的是，十几位舅舅精心组织，梅子口通了水泥路，家家盖了小洋楼，竟然成为远近闻名的新农村示范样板了。

梅子口山好，水好，人更好。而今，我定居东莞，记忆深处依旧浮现外婆家门前水库的波光粼粼，感觉几十年春风依旧不改，仍是那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