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虚无和死亡
我不知道该从哪种意义上理解“虚无”这个概念,在我的经验世界里,只有“死亡”这个概念可以为“虚无”作个注解。“虚无”的对立面是“存在”,然而也不能说是对立面,“虚无”和“存在”这两个概念具有互相生成的关系,也就是说,理解“虚无”这个概念的意义要以“存在”这个概念来作参照,反之也是如此。而“死亡”的对立面是“个体”,“死亡”只对于“个体”来说才有意义。如果说“存在”是时间和空间的集合,是一条永动不居的长河,那是因为只有“个体”才具有一次性,“个体”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个体的不可重复性,在我们通常的经验里,我们称之为“死亡”。“虚无”和“存在”相互生成为意义,彼此成为对方的参照,论述这两个概念的时候,就必然衍生出种种概念来,因而走上玄学的方向,如海德格尔、老子,成为常说常新的话题。这是“存在”给我们提供的无限可能性,符合人类精神探索的规律,也是“存在主义”的魅力所在。
而“死亡”就象一个巨大的黑洞,具有无限的吸附和消融的力量,令“个体”惊悚的就是它的这一特性。它是具有破坏性的,然而正是因为它的破坏性,才让“个体”意识到了自身的存在,且这种存在相对于个体的不可重复性。我这样说着的时候,自己也感到了一种玄乎,还是让我们来打个比方说明吧,已经有人有了很好的比方,个体与死亡的关系就象浪花与河流的关系一样,浪花是河流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朵浪花要怎样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呢?就在河流把它抛出来的那一刻,注意是“抛出”,只有通过“抛出”,个体才有可能意识到自己脱离了河流,才有可能意识到自己是不同于其他浪花的存在,也才有可能把作为整体的河流当作自己的对立面来观照自己,这个时候它就惊悚于河流对它的吸附和消融,因为被河流消融的浪花就不再是浪花而是河流,河流作为整体的存在滚滚东去,流向了那无限的虚无。我这样说是为了要说明作为“个体”存在的人与作为整体存在的人类的关系。只有对个体的人而言,死亡才有意义,人类是不会“死亡”的。曼弗雷德.弗兰克在《个体的不可消逝性》一书中试图论证个体的不可消逝性,其实他要论述的是个体存在的意义就是个体能意识到作为个体存在的的不可重复性和独一无二性。作为个体存在的浪花,被抛出才意识到自身的存在,才开始对作为整体存在的河流的消融的拒绝,但又把回归到河流作为自己的皈依,因为只有河流才能走向虚无,接近虚无。保罗.狄利西在《存在的勇气》一书中把这种个体的存在看作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意识到这种存在的个体也就在开始对物质存在的拒绝中才有意义,如果用我的话说,就是我们通常说惧怕死亡,肉体才能死亡,精神意识到这种死亡就要拒绝肉体,试图脱离肉体而存在。我无法引进更多的诸如“自在”“自为”“亲在”等等概念,因为这样只能使我在不断的概念的运用中衍生更多的概念。我想说明的是,我作为一个被抛出的个体,我意识到了这种被抛出,我看到了我的这种与众不同,我想保持这种唯一性,但河流向我滚滚涌来,我还来不及阐明自己与其他浪花有何不同,我又被河流裹挟而去,于是我又成为了虚无,成为了无限可能性,成为了作为“自在”的存在。在这种被抛出又被消融的过程中我和其他的浪花又没有什么不同,那么难道我的这种被抛出只是一种错觉吗?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被抛出过?
2、关于快乐
我到农贸市场去买菜的时候,看到那些菜贩们在充满腥臭和泥泞的闹哄哄的环境里,一边卖菜,一边谈笑,他们还在这样的环境里吃盒饭、打牌、调情,做各种快乐的事情,发出快乐的尖叫。浑然不觉得周围的环境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不堪,于是我就觉得他们是快乐的,并羡慕他们的这种生存的状态。但是我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一种错觉,菜贩们意识到自己的快乐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既然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快乐的,我之所以觉得菜贩们快乐是因为我感到自己不快乐。那么菜贩们也一定是羡慕我的,他们感到他们是不快乐的。这样说起来我就和他们是没有什么不同的,那么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我又意识到我与菜贩一定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是很容易意识到的,就像小时候,我看到小女孩蹲着尿尿一样。可是为什么会有区别呢?这种区别难道只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区别一样吗?意识到快乐使我们有了区别,但同时我们在某种意识上是拒绝区别的。庄子看到鱼在河里自由自在地游——注意:鱼真地自由自在吗?这只是一个假定的前提。但鱼不自由自在吗?那么我立论的基础何在?——庄子说,鱼啊,你真快乐啊!惠施反驳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是快乐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是快乐的?区别使我们走向虚无。
拒绝区别就是拒绝虚无。如果从哲学的角度,我们把“快乐”转换成“自由”,那么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是在逃避自由(换句话说,也就是在放弃快乐)弗罗姆从心理学的角度考察了人们需求自由和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他认为人与社会的关系并不是静止的关系,人的倾向无论是最美好的还是最丑恶的,都不是人的固定的和生物学天性的一部分,而是创造人类的那一社会过程的产物。人的本性、情欲和忧虑都是一种文化的产物。一个人的人格是由特定的生活方式所塑造出来的,家庭——一个人最初与世界打交道的媒介,就代表着某一特定的社会或阶级所有典型的特征。而在人性中有些因素是固定不变的,如力图满足由生理条件所引起的冲动的需求以及逃避孤立和精神孤独的需求。一个人在对文化的动态的顺应过程中,会形成一些强有力的冲动,激发个人的行动和感觉。这些冲动一旦形成,就需要予以满足。当一个人从与自然界同一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与周围的自然界和他人有区别的整体时,但他还是把自己当作是他周围世界的一部分。就象一个婴儿脱离母胎成为一个完整的生物体后,尽管这种生物的分离是个人存在的开始,可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婴儿在其动能上依然离不开他的母亲。在这个基础上,弗罗姆得出一个结论:只要个人还没有完全割断那条把他与别人联接在一起的“脐带”,他就不可能是自由的。但正是这些关连给予了他安全感、从属感和踏实感。而个体化过程就是日益增加孤独,一个人意识到“自我”,他就领悟自己是孤独的,自己是一个与所有他人相分离的个体。而当一个人已成为一个个体时,他就孑然一身,面对着一个危险和极强大的世界。虽然大部分社会能程度不等地确保个人的成长,但在这些社会中总存在着社会有效地履行其功能与个人充分获得发展之间的矛盾。人们置身于这样的社会总是感到软弱无力和孤独,这样人们就不得不想方设法去摆脱那种不堪忍受的软弱无力和孤独状态。摆脱这种状态的道路有两条:一、向积极的自由方向发展,通过爱和工作自发地与世界联系起来,借此表现自己的情感、感性和理性等方面的能力,在不放弃自我尊严和独立性的前提下实现自己、自然、他人之间的融合;二、向后倒退,放弃自由,通过填平自我与世界之间已形成的鸿沟来克服孤独感。这种摆脱就是弗罗姆所说的“逃避”。从这里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现代社会人们的快乐感在日益减少。现代社会的工业化、商业化把个人置于非常渺小的地位。个人与社会或与社会化的冲突日益失去传统的英雄色彩,代之以沮丧、无聊和无能为力感。
3、在场的和不在场的
放假了,获得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但同时无聊又一次包围了我。整天呆在房间里不想出门,吃饭、睡觉、上网聊天。有一位女士跟我探讨了为什么已婚的男人都无一例外地热衷于出轨以及“一夜情”的话题。她的焦虑源于最近发现丈夫有了外遇,使她对婚姻的意义产生了怀疑。我说,婚姻的意义就在于它是一个契约。是对婚姻中的双方的自由的一个约束。她说,那我们不结婚不是更好吗。我们的探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打上了社会化的烙印的个人的自由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以他人作参照,这一点是连小学生都必须懂得的。我告诉她,不自由,毋宁死;但太自由,便糟糕——这是上次看“百家讲坛”一位台湾的老先生解读《易经》得出的启示,但我马上又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我是在什么意义层面上使用这句话的呢?我又一次否定了自己。
杨用U盘拷了一部片子说好看,要我看看。这部取名《感官世界》的日本A片除了刺激我的感官也刺激我麻木的神经,据说日本的A片是举世闻名的。影片讲的是一个妓女从良后,做了女佣。但又经不起男主人的引诱,与男主人陷入了无止无休的情欲之中,最后男主人的生命力萎缩几近丧失,而女佣却越来越亢奋。在一次变态的性行为之后,女佣将男主人的生殖器割下,带在身上在东京街头徘徊了几天直到微笑着被逮捕。据说这是发生在1963年的真实事件,很多人同情那个女佣。看A片我已到了快麻木的程度,如果硬要把它当作一部严肃的影片来看的话,我看到的是日本民族的受虐倾向和极端的精神分裂。这个尊崇“菊花加剑”的民族,有着菊花的淡雅也有着武士道的暴烈,有着水上勉、德富芦花的闲适也有着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的凄美。据一位访问学者在日本的考察,这个讲究优雅精致的生活,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民族,在夜间的电视节目展现的却是温泉澡堂中的男女光着身子比较谁的生殖器大、谁放屁放得响。“死亡”是日本民族精神中一个隐喻的象征。在这里我无意于就这部影片探讨日本的民族记忆。我想就现代社会的人们来说,无论是那些在场的还是不在场的,“找死”不正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特征吗?“向死而生”是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而赋予“死亡”的意义却是没有边界的。
晚上妻加夜班,要我去接。回来时我们在步行街停下来,要了一瓶啤酒。夜间八九点钟的步行街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各种喧闹的声响、红绿的街灯和夜宵摊弥漫刺鼻的油烟味刺激着我们忙碌一天快要松弛的神经。我们就这样置身于这个热闹但在我看来却并不真实的场景,妻跟我聊起单位同事的外遇,工作的纠纷,以及我们花20万刚买的160平米的大户型住房,一想到它的有可能的升值空间,妻就不禁激情澎湃,她的快乐与农贸市场菜贩们的快乐并没有什么不同,这种单纯明朗的快乐是我所歆羡的。可以看得出,几乎所有的人都充满了兴致,那种车如流水马如龙、人声鼎沸的场景和王城公园新修的一带明代王城城墙的意义含糊暧昧,让人从某种程度不禁要神往起《东京梦华录》里描绘的“太平盛世”,在这种时候我是真心地喜欢我们的生活的。而天空黑黢黢的,高而远,一弯残月亘古如斯地静照着兴致颇好的人们,显示它博大宽容的情怀。这个时候是不难理解川端康成半夜里从旅馆醒来,发现了“花未眠”的美丽而一再告诫自己要活下去,也不难理解张爱玲对于现代都市文明的喜欢,哪怕是刺鼻的汽油味,她也能感受到它的清香,那是真正地喜欢。
2007-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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