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的苦楝树《衡阳晚报》2021年09月06日
■林日新
校园内操场边去学生食堂的那个土坎上,有一棵苦楝树,大约有两丈高,树围近两尺。若是我的家乡,它可算得上是棵高大的苦楝树了。可在满是高大的古樟、古枫、古桂的校园里,它只得是“小字辈”了。
四十多年前,我就在这个偏僻的山村中学读高中。那一年植树节,老师动员学生每人从家里拿一棵树苗,我便到后山的苦楝树林中扯了一棵。第二天,班上那几个优越感特强的公子哥儿看到我手中树苗,问道:“你怎么拿苦不拉几的苦楝树苗来呢?它既不好看又没啥用处。”我小声反驳道:“我爷爷说,苦楝树皮可以熬水驱蛔虫呢。”顿时,他们哄堂大笑起来:“驱蛔虫?现在有宝塔糖,哪个还用这个土方法,苦死人啦。”我一时语塞,似乎做了一桩天下最大最丢人的傻事……再看看这几个公社干部的公子哥儿手中的树苗:香樟、翠柏、梓桦、水杉。听说是他们的父亲头天派人到公社林场挖的,这些比苦楝树珍贵得多。后来,那些珍贵的树种被老师安排栽在校门口的两旁,我的那一棵苦楝树老师叫我栽在操场边那几个石头的缝隙里……过了一周,我发现苦楝树长出了嫩芽,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此,下课时,我一有机会就去看我的苦楝树,盼望它快快成长。第二年夏天,我毕业要离开母校了。我还特地来到苦楝树旁边,蹲下来轻轻抚摸着枝头,把里面的黄叶摘掉。我心中有点戚戚然,喉咙似被异物卡住,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默念道:“小楝树,祝你一生平安。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因为家庭成分差,我被安排在公社新办的“五七中学”。毕业时,正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硬着头皮参加了高考。虽然考了个全校第一名,但是与最低录取线相差一大截。但就是不甘心,就到城市复习了一年。
复读这一年的生活是非常艰苦的。不到一个月,全寝室的人都生起了疥疮,满身都是,痒得不得安然,只得这里挠那里抓抓,即使是上课也不能停手。后来,来校送米的父亲知道了,向老师请了假,就带我回家。到家后,他立马到后山上削了几块苦楝树皮,让我到树上摘了几束青楝籽,熬了两大锅水。先倒出一碗凉着留给我喝,其余全倒进一个大木桶里,让我脱光衣服蹲在里面,让水没到下巴……半个小时,全身的痒感就消失,我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有说不出的舒坦。此后,一天泡四次,一连三天,早先被抓得鲜血直流的疥疮结疤了。回校时,父亲还让我拿了一捆苦楝皮和一大袋苦楝籽回到学校,说是让全寝室的同学熬水洗澡。我照办了,全寝室的同学非常感激——想不到天天抹硫磺软膏都治不好的疥疮,竟然被苦楝树皮和树籽给解决了,大家都戏称这是“神药”。校长知道后,特地派一个老师带五个同学随我到家乡摘了几麻袋苦楝子……
这一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因为基础太差,成绩只能赶得上中等,高考又一次落选。这下,我灰心了。天天到苦楝树林闲逛,有时还摸着苦楝树喃喃自语:“苦楝树呀,苦楝树,我的命运为何与你一般苦?你立足于贫瘠的土壤里,无人给你松土、施肥;你花开得再艳,也无人欣赏;你籽儿结得再多,也只让小孩子们打弹弓玩……”突然,身后响起父亲的声音:“孩子,苦楝树立足荒岭确实无人管理,无人欣赏,但它从不抱怨,依然开花、结籽。这难道不值得你学习么?你出生在我们这样家庭命确实如苦楝一样苦。但出身不由己,出路靠自己。高考落选了不可怕,怕的是你丧失了人生的斗志。孩子,爹不求你能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父亲的话让我汗颜:他曾是县中的高才生,因为家庭成分而无缘上大学、参军。但他仍然含辛茹苦、无怨无悔地为家人撑起一片幸福的蓝天。我为何不能像他一样呢?苦楝树虽然没有松柏、水杉高大挺拔,但它也是有用的:楝皮、楝籽虽苦,但能治蛔虫、钩虫、疥疮,除头癣、风疹瘙痒等;用苦楝树打的家具,是不会生虫子的——山里人嫁女,用苦楝树打造嫁妆的有很多。
从此,我彻底丢掉读书的斯文气,安心在家里劳作,空闲时不忘看看书,写写文章。两年后,村小招聘民办老师,我有幸考了第一名,走上讲台;三年后,我考取全县同类考生的第一名,幸运地进入师范学校学习;毕业后,初中母校又敞开怀抱欢迎我。新修的校门高大辉煌,两旁的松柏葱茏苍翠。但我一闪而过,直奔操场。八年了,久违的苦楝树,我终于又来了。你竟长有两丈多高,树围也足有两尺多了,比我家乡的苦楝树高出了不少,枝上的籽儿像一串串风铃挂在枝头摇曳……此刻,我真想摘几颗苦楝籽,重温那打弹弓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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