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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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2010年10月12日，父亲在与肺癌抗争了近一年后还是走了，其时，我正在从北京赶回衡阳的路上。

父亲住在湖南邵阳武冈乡下，2009年底，父亲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了，当时我们都以为只是因为感冒的原因，2010年春节回家，父亲已经不能与我们正常语言沟通，有时必须借助纸笔，子女们劝他去医院看看，他也只是固执地摇头拒绝。清明节假期我回家执意带父亲去医院检查，当时医生说并无大碍，五一时再次检查，医生已经诊断为肺癌晚期，我带他来到衡阳南华大学附一医院复检，事实已经不可更改。面对如此情况，我只得把实情告诉父亲，因为我知道，想瞒也瞒不到父亲，因为一旦要化疗，父亲肯定马上就会明白，毕竟他自己也是从医四十年的医生，只是在以前不愿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而已。

在衡阳化疗一个疗程后，因为反应较大，父亲决定回老家用中医保守治疗。当年的国庆节，我回到老家看望病重住院的父亲。那时，他已经呼吸困难，脸也因为呼吸不畅供氧不足有些发黑，医生说父亲大半个肺已经坏死，我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父亲也知道属于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趁我车辆在家，执意要求出院回家，而我因为10月7日要带队赶到北京参加衡阳一批110千伏输变电项目在国家电网公司的可研审查而不得不于6日从老家匆忙赶回衡阳，离开家时，父亲一再告诫我不要分心，不要请假，安心工作。父亲是担心影响在外地工作的我，在病重期间仍多次嘱咐母亲“没有死就不要告诉庚华”，父亲就是以这样的方式默默支持儿女们的工作，以至于我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父亲本是有远大理想抱负的，作为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全省重点中学武冈二中的尖子生，1960年高中毕业时，老师把他与其他几个成绩好的学生叫到办公室要他们报考当时所谓的“机密学校”(就是那个年代国家的核计划相关专业学校)，但是命运不济，父亲未能如愿，“一出考堂什么都知道而在里面没做出来”，直到十几年后，父亲把他在高中阶段的成绩单翻出来教育我们时，我们才相信命运有时真的很作弄人。后来，父亲虽有很多次机会脱离农村，但是由于固执的性格和那个年代一些人为的阻力，一直没能走出大山的怀抱。他当过六年教师，后来弃教从医，为了维持我们兄妹三人的日益增长的学业学费，他在空余还做过泥水匠帮人家砌房子，做过砖瓦匠为家里添砖加瓦，做过蔑匠编织篮子筛子，做过木匠为人家做桌椅板凳，盆子水桶等，我们家里用的东西，小到矮凳、梯子，大到谷仓、风车，也基本都是自给自足。令人惊奇的是父亲这些手艺基本上都是无师自通，而且做出的东西都精致美观、结实耐用。小时侯我就惊讶于父亲几块木板怎么就能箍成一个圆桶，而且想大就大，想小就小，这时父亲总会停下手中的活给我讲解圆周率的理论，讲解圆的半径和木板曲面之间的关系，使我从小就感觉到“学以致用”的精妙。父亲做粗活如此，做细活也不错，在农村为人家喜事做帐房先生，当家户长，写对联和“天地君亲师”之类的祖宗牌位，他的毛笔字现在还有些留在别人家的神龛上。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家乡因为遍地乌金（煤炭），绝大部分人因为眼前利益初中未毕业就当老板，从事煤炭开采或者运输，在那种充斥“学习无用”的乡村大环境下，父亲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养育了我们兄妹三个子女，培养出了两个大学生，等妹妹高中毕业时，考虑到我和哥哥两个在外地工作，想把女儿留在身边，要求妹妹跟他学医，妹妹就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父亲从事最久的工作还是医生，他的大半辈子在为最基层的农村医疗卫生服务，用现在流行的话讲，父亲应该是毫无疑问的“全科医生”，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农村，他仅凭“望闻问切”，诊断治疗过肠伤寒、脑膜炎、疟疾、急慢性中毒等疑难急症患者，经过他治疗的人和看过的病不计其数，不管白天黑夜还是刮风下雨，只要有病人请求，父亲总是背起医疗箱，解救病人痛苦于急难中，2003年非典时期，61岁的父亲冲在农村防疫摸排的最前线，尽职尽责，全无怨言。

父亲牙不好，四五十岁时牙齿就掉了，也许是牙不好的缘故，他一生嗜烟，我劝他少抽一点，他有时开玩笑说我别的东西吃不动了，只有烟还行。也正是因为抽烟的原因，导致了他晚年的肺癌，让他在痛苦中渡过，为减轻他的痛苦，在他病重期间，我给他买了一些据说是能解除癌痛的中成药，在最后的日子里，不知道有没有给他减去丝微的痛苦？

人们常说，子欲养而亲不在，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四年多了，正如我在父亲墓碑上所撰刻的那样，“为师为匠为家国，亦医亦农亦栋梁”——这是父亲一生的写照。年轻时为儿女，为事业，为家庭；年老时为子孙，挑起了整座大山，挑弯了脊梁，挑坏了身体，却不曾享过一天的清福，直到自己老去。

清明节又到了，我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来到了父亲的墓前，往事历历在目，父亲的音容笑貌又回想在我的脑海，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愿他安息长眠。

                               二0一五年四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