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生

狂生

好久没见过来这么典型性格的人了，手痒，记之。

是老乡，武冈人，姓姜，名字就不说了，人瘦而干，头发长乱，衣着邋邋，脸显落魄，来做临工，于是就认识了。

看了他的简历，饰品行业雕刻工艺出身，虽然和玻璃厂的胶纸雕刻没什么关系，但想了想，还是把他分到了美工科工艺班。

当时一起来有几个人，没同他讲家乡话，后来把其它几个先分掉了，带他去美工科的路上，我突然就用武冈话直接同他讲话。

他吓一跳，喜不自禁，手舞足蹈，攀谈热烈。问及做工原因，说生意亏了，身无分文，没得办法，只得进厂打工，弄生活费和还债。问做什么生意？他马上掏出一张名片给我，上书“艺术人生工作室”，业务有：承接“雕刻、（设计绘图）人物、花鸟、动物、山水各类饰品”等字样。问及年龄？70后，比我大一二岁。一路短暂的交谈，基本上他讲我听，属那种一说话就关不住闸门的性格，急而热烈，身体语言丰富。他说的话，我记得不多，印象中，他强调自己是搞艺术的。想想也是，他性格张扬，确实有艺术家的气质。

交到车间后，与其单位负责人沟通几句，说及他先前的工作背景，也让他在车间看了一下，他说没事，这事他完全可以做得。于是交割完毕，无话。

过了近一周吧，某天坐着坐着，突然就想起，我这个老乡艺术家，不知还在不在车间做？有没有临阵脱逃？哪天得过问一下？真是想什么就遇上什么，当天晚上十点来钟，我就在厂门口的小店前遇上了他。

是他在向我招呼？挥着啤酒瓶子喊我老乡老乡。我闻声而近，一看是他，正在拿着酒瓶与几个同事对吹。顺便就拉了条凳子，在他面前坐下，同他海扯胡拉地聊起天来。

他一直在说哪天要和我好好喝一次酒。我说可以可以，问他能喝多少？他说不多，啤酒一次大约能喝八支。我问他是不是很喜欢喝酒？他说男人嘛，每天都得喝一点点。我说我不行，我要是喝次大酒，基本能管上一个月几个月，喝一次后的好多天里，我看到酒就怕。

扯完酒，就扯家庭。因为我们年纪相仿，我就问他几个小孩？老婆在不在这边打工？他说他没小孩，离婚几年了。说起前妻，他似乎有点愤怒。于是开始说起事情的缘由。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我这才知道，这小子还是湖南师大艺术系毕业的。95年考上的本科，当时分在什么湖南轻工业局的什么下属单位做设计，厂里要他转正，同他签合同，他说我们搞艺术的，当时也没当回事，总想着外面的世界更大些，就没签，过了不久还跑到沿海来了。在这边的工厂，也是做设计做管理的，在厂里的工资和地位还可以。当时他婆娘，就是看到了他这一点，所以才嫁给他。可后来过了好几年，他婆娘看到他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前途，就同他闹离婚。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不给他生，硬是跑到医院去打掉。说到这一点上，他的眼珠子突然变得血红，然后猛往嘴里灌酒。这事伤了他的心，送他老婆出那个厂时，他就指着老婆的鼻子说，只要你出这个厂，我们就离婚，只要离了婚，我们就是路人，以后再没有联系。离了婚后，这些年他这么趟着，做了很多事，但也没赚到多少钱，赚到钱基本也胡乱花了。老娘催得紧，要他一定讨个婆娘。他没得法，就想进个厂，找个对象再说。我笑他，剁你的脑壳，你要找婆娘，也不要进玻璃厂这样的和尚厂啊！他也笑，说当时不知道啊！我和李工头楼上楼下的住着。当时他答应我，我做一个星期，他就借二百块钱给我。我心说，坏了，没准今晚他的酒钱，还是借的。我这个老乡，确实将日子过混了。

后来又说到他的文凭，我就问他，既然有本科毕业证，你也就犯不着去找普工做啊！他说，快别说了，我倒霉透了，前几年，毕业证和身份证，还有我画的好多画，全部被人偷走了。毕业证想补回来就比较麻烦了。不过我也不想长期给人打工，我还是想靠工作室赚点钱，我现在的工作室还没关，房子还租在那里，业余还接活做的。

今天晚上，我去小店，又碰到了他。他坐在店里的一张餐桌前，依然是在同几个同事在喝啤酒。看到我，他又在叫我，说要请我喝一支。我谢绝了。他又大声对我说，今天我接了个活，赚了几百块。不等我回话，就打开他手机，在屏上划拉了几个，就显示出一个玉器小菩萨的图片来。说就是帮人设计这个，赚了几百块钱。还说，你以后要是有这样的雕菩萨的活，尽管介绍给我，我什么都能做的。我看他的手机，机盖和机身几乎是分离的，要不是外壳连着，早散架了。我就说你做生意，也换个好点的手机嘛！他说，我有两个手机，这个还能用，那一个屏摔坏了，早不能用了。不过看起来他今晚特别高兴，应该是赚了钱的缘故，他正在大方豪气地帮着同事叫酒喝，还叫了一些袋装的熟食，肯定是他在请客。但他身上的衣服，我估计好几天没洗了，头发也比以前更脏更乱了。唯有酒精燃烧着的脸，闪着汗油油的光。我们又说了会话，他一直在跟我说，他接这样的活，其实赚钱还可以的。去年在长安他接了个二万三的单，他报给人家说要二十四五天，其实他六天多就搞定了。不过他也说，老乡，你知道的，赚了钱，玩是要玩的，牌是要打的，酒是要喝的，妞也是要泡的，这些你懂的，对啵？

我笑笑，说还有事要做，同他道别，回来后，我就在电脑面前记了这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