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今日黄昏,父亲千里传音,只因我一时忙碌,父亲的电话我未能接到。
没过多久,弟弟的手机声响起，还是父亲打来的.当父亲得知我要回家时，他那久违爽朗且憨厚的笑声拖得老长，感觉是如此的慈祥与亲切。弟弟告诉他只有我一家四口回去时，电话那头的父亲沉默了许久，继而与弟弟说：“你千万要告诉二姐，今年就别回了，回来做么子，我与奶奶都很好，要回就明年清明（清明节全家要回去给母亲扫墓）一起回，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因上次与父亲说我先生的驾照年前还未能拿到，暂且只有我一人能开车。实在不放心我一人开千把公里的路）”这一刻，我方能体会原来爱是这么的简单朴实而又是如此之伟大。
自小的我，与父亲不亲，关于成长的记忆，都是母亲点点滴滴的告诉我，而父亲的只占有微小的一点点，就如同个匆匆的过客一样。有些东西不是不想记，而是想刻意去忘记。年轻时的父亲，有人说他外型是英俊潇洒，生活更是潇酒自如。口才也是相当了得，更有人说他是文韬武略。在当时的乡镇也算得上是"红极一时，富甲一方".但在我心里却是“睿智过了头，或聪明打了折”式的人物。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所谓要风得风而要雨得雨的那种吧。故在我们的童年，让我们四姐弟过上了别家孩子享受不起的所谓的“富裕生活”。
或许有点小钱的父亲也经不起个性的得瑟，又或许还没到灯红而酒绿的年代他过早尝试了灯红酒绿和生活。于是母亲的笑容不在，于是我们听到的更是父母的争吵。以至于后来的父亲总是借口忙于生意，十天半月不在家。那个年代，没有电话等一切通讯工具。那时的我们，真的以为父亲不要我们了。而我们在看到母亲眼泪流出来的时候，爱也像那一滴滴苦涩的眼泪一样从脸上掉到地上，再湿化在家里的泥巴地上，慢慢的化开，慢慢的散去.....
不懂事的我们,黄昏时,也晓得将牛羊喂得饱饱的,栓得好好时,才坐在矮木板凳上,守望着父亲常回家的泥泞的道路上。虽然不是很懂事,但是也不敢过多的问母亲或爷爷奶奶。怕一不小心,将受到几句不爱听的责骂,或是几棍子打。我只好与二个弟弟那样傻傻的,呆呆的盼着,盼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能够在煤油灯未点然时能出现......
等待终究会有结果,就在当我们也忘记等了多少天后,那个身影又出现在那泥巴路上。我们欢呼着,雀跃着扑上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姐弟仨都打住了脚,立在那里不知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我们想起了母亲的“嘱咐"你爸爸艱，可能是不要我们娘五娘子了咯,以后嘞你们要自己贵气自己，要晓得帮妈妈做农活,自己的事情各自要做好,放好牛,看好鸭,割好猪草等等。如果你爸回来时,问你们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记住了没?那时的我们会大大声的回答母亲:晓得了，记住啦!"
父亲见我们傻傻地站在那里，觉得很奇怪，走到我们跟前，蹲下来抚摸着两个弟弟，问道：爷爷奶奶可好?我们说:不知道,转而又问大弟头发剪了没有?弟答:剪..剪..不知道(余光怯生生的望了望母亲后说的)"本在一旁假装做事的母亲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噗呲一声笑了。父亲接而又说,儿子你再傻也不至于傻到头发有没有剪也不知道的份上吧?都说虎父无犬子,可就算你老爸不是虎爸,你妈也不笨呀.(现在想来真是老狐狸式，假惺惺的讨母亲的好)
像这样子的小事情在我们家里是会时常发生的,也不知当时的父亲是用什么手法将母亲哄得开开心心的，怎么样与母亲和好的,但总是在第二个天明时,我会看到母亲的微笑,继而又是无奈的摇头,或许当时的我是无法理解的，又或许是母亲心里压根没有记恨父亲。当然每次父亲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会多多少少有点小糖果或是一些当时乡村里面根本见不着的一些小玩具，或者父亲心里是有我们的,也是爱着我们的！
慢慢的，我们也习惯了父亲母亲的争吵，慢慢的，我们也不再那么盼望了，慢慢的，我们也在长大，慢慢的爷爷奶奶在一天一天变老，慢慢的母亲或许也麻木了，也不再叮嘱我们说什么也不知道了，慢慢的母亲也会在父亲多日未回家时去讨生计了。或沿村卖豆腐，或挑煤炭或打煤渣，随着年龄的增长，父爱对我来说，我几乎到了心里可有可无的地步，每每别人说我们是XXX的孩子时，长得与XXX很像时，我都会站出来说，我弟像他，我像妈妈。须不知，那时真的无法言说那是对父亲的一种否定，每到那个时候，还会想我怎么就是他的孩子，怎么就有个这样子的父亲（而在别人眼中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一样，而我却又是那么在厌烦于他）
生意场上没有常胜将军，转眼间到了1990年，姐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那一年，父亲将做生意得来的钱财全部投资到个人开发小煤矿，而刚好那年国家开始整顿地下小煤矿的开发。任何个人不得私自开采自家地下的煤炭，一经发现，将被移为平地，所有开采来的煤碳一律没收。那一年，父亲的小煤矿刚刚见煤，就被政府禁止开采，而前期开发的钱财也等于白白打了水漂，在那个年代，3－5万不是个小数目，失败的父亲再也不像以前那么人前威风了，也不再那么英俊潇洒了。
而那时有点判逆且稍稍懂点人情世故的我，却在心里暗自高兴（看你现在还回不回家，看你现在还怎么得瑟，一副兴灾乐祸的样子。现在想来，确实不该）。而更不幸的是年迈的爷爷自那后大病一场后，身体每况愈下，在那个非常时期，爷爷硬是将病情隐瞒着不告诉父母亲。2003年，爷爷被医院确诊为膀胱癌，经过一年多的保守治疗后，2004年10月份84岁的爷爷还是与世长辞了。自爷爷过世后，给年满50岁的父亲打击不少。本应快到”退休年龄”的父亲，不是选择做煤生意，而是选择了挖煤。可岁月不由人，刀刀催人老，父亲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有底气了，不再那么意气风发了。从未做过重体力活的父亲却在他的老年时要从事体力活。而我们四姐弟也都是刚刚白手起家，无力过多的为父母分担多少。一年多时间里，满头黑发变成了银光包头，深深的皱纹更是一天比一天多，一日赛一日深。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2005年任劳任怨的母亲患了那无药医冶的尿毒症 ，这无疑给父亲及我们这个苦难的家血上加霜。无力给母亲寻找合适的肾源，也无力支付高昂的手术费用。父亲动用他生意场合上认识的一切朋友，找过银行贷款，找过朋友借款，也同样放下老脸找过曾经他帮过的所有亲朋好友。看能否念在过去的情份搭把手，借点钱帮母亲做治疗。然而世态炎凉，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平地无人问在此时应了景。生意上的朋友或许只有在利益的前提下，才是最好的朋友。亲戚当中势力眼的也不少，当你落魄时却也与你保持一定的距离。更何况当时的父亲算是相当的落魄。而刚刚成家的我们，一无社会经验，二无人际关系，唯有用打工的微薄收入来延续母亲的生命。
那六年时间里，父亲变得越来越坚强了。白天下煤矿背煤，晚上回来照顾多病的母亲与年老事高的奶奶。遇上母亲要去市区里面做血液透淅时（前期一星期一次，得事先预约），如果母亲精神好尚且能免强走完那山路，精神状态不好时得背母亲走半个多小时的山路，再等很不准时的客车（城市里叫公汽，乡里叫客车）。而此时的母亲，却幸福得像个刚出嫁的小媳妇一样。虽是气踹吁吁，但那重呼吸却带着微笑。用父亲的话说，那微笑是母亲自嫁他以来最迷人的（哎......在母亲最美的年华里你不懂得欣赏,却在与命倒计时如此眷恋那一浅微笑）。
每到过年.我们便回家。此时的我们,多半与母亲有说有笑，谈天说地，讲着外面的精彩世界，说着贴已的心里话。或给母亲买她年轻时想要的小礼物。却从未记起那个背母亲做血透的父亲，或许是太在意母亲而忽略了父亲。而此时的父亲,却总是在那老桑树下抽着廉价的香烟,吐着他比年轻时更漂亮的烟圈,一个又接一个,接二个,接三个.....
而有时我们也会故意在母亲面前数落父亲的种种不好时,此时的母亲却又一个劲的在说着父亲的种种好,说我们不在家时父亲是如何如何对待她,就像一对幸福的恋人一样的回忆着,与我们诉说着,呢喃着，细数着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而此时他们的年龄,不是再是少年夫妻,而是老来伙伴了。2012年1月10日,坚强得不能再坚强的母亲,终于将生命的时钟停在了58岁上,再也无力迈动步伐,我们失去了生育养育我们的母亲,而父亲也永远失去了伴他一生的伴侣了。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的眼晴里没有了泪水,是空洞的,是干涸的,就如同他的心一样,掏空了,就连扶我们姐弟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一句"孩子,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你们的妈妈。像是对我们一个交待？还是对他自己,对他的爱人,对他的妻子一生的交待?
那一年,是我们有生以来过得最伤感的一年,以至于现在一说过年,我们都不知那个年的味道在哪里?太在意母亲的病,从而疏乎了父亲,人身都是血肉长成而非钢铁,母亲走后,过完年我们便也匆匆南下,根本没注意到父亲身体的变化。一般情况下是清明节回去给母亲扫墓,其间多半打打电话问问父亲身体如何。多半情况下父亲也会说身体好好的，没什么大事，你们放心在外在外做事便是不用担心他与奶奶诸如此类的话语，须不知病魔又悄悄向父亲走去。或许是我们做儿女的大意，才致使病魔有机会向父亲靠近。只知道父亲说手脚麻木,原以为只是人老了,都有这种情况。又听信了武冈中医院的风湿科的医生,诊断为风湿病,只需要长期按摩.疏通筋骨便会康复。
而远隔千山万水的我们也只听医生的诊断不会有错。三个月左右的时间,父亲竟连走路都成了困难。而此时刚到了清明节,病情发展得太快了。当弟弟带着父亲南下后,在公明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后,才初步确定为糖尿病并发症:糖尿病足。进一步至深圳市第一人民医院确诊后，将视情况，八成可能会截肢，只有二成机会在血管里面放置支架而慢步康复。但是医药费相当昂贵，一个支架将近三万。像父亲这种情况从大腿处开始堵塞，得放置3-5个以上，还不加其他冶疗费用。我们还未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走出来，父亲就患如此大病，几乎压得让所有人精神绝望，更别说是父亲还要承受病痛之苦！父亲这时想到这种压力会让四个家背上沉重的债务，就想选择自主截肢的冶疗（单纯的截肢费用最多二万）。躺在病床上父亲的转过脸去，泪花闪闪却不让我们看到。
之前对父亲冷漠的我此时此刻，冰释了所有的前嫌，也理解了或许年轻时的父亲当时也有他的无可奈何与身不由已或情不自尽.....而作为女儿的我,为何总是计较着父亲给我那一段不快乐的成长嘞?那几年的时光真就高过给我生命,养育过我，也爱过我的父亲么?来日方长,成长的路还很长很长,为何就在意那几年阴霾的成长岁月而忽略这份爱呢？做为儿女的我们,就算背负再多的债务也不能让父亲失去独立行走的机会,就算是二成的机会,都需要博一博。或许上天都看到了我们的真诚与执着,父亲在我们的坚持下,保全了肢体健全,还能晚年想上山看看树不至于是种奢望.....
不知不觉已是五更半了。父亲,此时的您是否还在睡觉?如果是夏天,您可能早起床了,去忙碌了,或者在田埂里与山地间割鱼草，每一年养一塘鱼都已成为您的一种习惯了，您说您喜欢看着我们四姐弟及家人一起在鱼塘里捉鱼的欢欣场面，时不时的告诉我们捉鱼的要领。东指指西瞧瞧，看看我们四个家庭中，哪一个小姐的收获多，谁家捉得多谁家提回去的就多。看着我们捕鱼的惊喜，您比我们笑得更加灿烂。您会用柴禾烧二黄锅热水，等我们捉完鱼后洗热水澡，奶奶会煮好饭，煮好黄焖鱼等着我们吃，如果哪个孩子们等不及了也会偷偷用手或筷子夹着往嘴里送，您也会呵呵地笑着说:“哈狗佗,莫急喽，莫急喽”那个温馨的场面让我甚是怀念！
今夜您可感受到了,您的女儿长夜奥悔.悔于她亵读了人世间简爱。理解与计较之间,熟轻熟重,无从而知。昨日黄昏那半通电话让您的女儿明白了您的爱如此绵长。而以前的我,是多么的不懂事,是多么的不近人情,是多么的自私,又是多么的不解冷暖,。快过年了,对您来说是又年高了一岁,您肯定会对我说:你们又长大一岁了。是的,父亲,我是长了一岁了,我是在这年关岁末懂得了什么叫理解，什么叫爱。过年了,我那道心里过不去的坎与过不了的关,将在您的关爱下统统的成为过去式,对生活,对自己,对孩子,对所有身边爱我的人与我爱的人说声:我爱您!!
快六更了,父亲,您醒来了吗.或者起床了吗?深圳的太阳开始慢慢的要跑出来了,有点点朦朦亮了还泛着点点的鱼肚白,外孙与外孙女轻轻的翻了个身了,又懒懒的睡去了,像小时候我睡觉的样子吗??
父亲,25号我们一家风雨无阻的回家过年,您开心吗?您要开心,您也要放心,我找到同样要回家与父亲母亲过年的同乡司机朋友,那您就给我准备热腾腾饭菜,还要告诉奶奶准备满满一桌子的唠叨......我要亲口告诉您及天下所有人:我也像我父亲,像我的父亲那样从年轻走中年,走到老年从不懂到懂!从不会爱到爱到再深爱!!
2014年1月23日木墩新村28栋
后记：因中秋节晚上我先生意外手臂受重外伤，本不愿意告诉父亲，表妹给奶奶打电话时还是不小心说出来，让父亲知道了，父亲打来电话千叮万嘱地说要我照顾好他，出门在外，什么都比不上平安与健康，人生在世，什么也比不上家庭的温暖！这与年轻时的父亲是格格不入的，或许岁月真的能打磨一切！我翻出这篇日记，让所有认识与不认识我父亲的人看看，人世间许多的事情在变，唯独爱越变越浓，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