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小说)
湖南武冈市二中 (422400)黄三畅
我到一个叫黑水洞的单家独户去,为的是动员一个失学儿童上学。我只知道黑水洞的大致方向,翻越了几座山岭,走到一个岔路口,就不知道怎样走了,只好四处张望,希望找到指点迷津的人。
没有看到人,却看到不远处山洼里的树阴间露出半截茅屋,茅屋上有袅袅蓝烟升起,那正是童话中的小屋呢,——应该是一户人家吧。就踏着茅草路走去。好不容易走到茅屋前,只见一个白发老婆婆坐在走廊上,正手搭凉棚朝我望。我向老婆婆问了好后就问黑水洞怎样走,又自我介绍,说我是村小新来的老师。
老人久久望着我,我发现她虽然脸像干茄子,但深陷的眼窝里的眼睛还很清亮,甚至还可以用“炯炯有神”来形容,我还觉得老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喜悦的光。老人说别忙着走,先进堂屋歇歇吧。我就随老人进了堂屋。老人客气地要我坐,又关心地问我,家是哪里的,是不是找了对象,又问我离开那个他到这样的山区来,他同不同意,我想不想他。
我一一如实回答了老人。 我是地区师范学校毕业的,今年考取了教师证,但我们本县不招教师,听说这远离我家乡的偏僻的县分招教师,我就来试教,居然被录取了,却被分配到这远离县城的大鼓山来了。而我的同在师范毕业的男朋友绝不支持我,他要我和他去南方闯天下。我也不想按他的意愿办。我是和他吵闹着离别的。——我怎么不想他呢?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就这样啊!男人就这样啊……造孽啊……”瘪瘪的嘴唇还吧唧说着什么,我听不清。
我又一次问黑水洞怎样走。老人说:“妹子,别急着走吧,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贵客,——请都请不来呢。我要为你煎杯油茶喝!——我和你有缘呢!”说着就进了内室。
我这才环视堂屋,和我看到的这一带另外一些人家不同的是,神龛上除供奉着“X氏历代先祖考妣”,还供奉着“黑山娘娘”,我不知“黑山娘娘”是怎样一个娘娘。我注意到,老人快速地搬动她的小脚,从内室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到内室,往返几次;干瘪的嘴唇总是微张微歙,还不时望我一眼。我觉出了一种神秘感。老人终于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盛着什么的碗来了,却先不递给我,而是站在神龛前,念念有词一番,然后对我说:“妹子,喝了这碗茶吧!”
我很感动,双手接住,只见茶是深褐色,香味很奇特;试试茶温,凉热正合适,就很快地喝了,——我本来渴了,而那茶口感又极好,比我在别人家喝过的都好。但是等老人接了我的空碗,我心里突然一咯噔:茶里面有蠱吗?这是个放蠱的老太婆吗?——我刚来村小的那天,学校那个本地的老师就告戒我,大鼓山这地方还有人放蛊,不能随便吃人家的茶——我望着老人,只见老人也望着我,那神色虽有点诡秘,却也不失慈祥;自己的胃里也没有不适的感觉:就在心里说,别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我本来对“放蠱”的事将信将疑的。
于是再次请老人告诉我去黑水洞的路。老人就颤巍巍地送我,走到门外岔路口的一棵古树下,她给我指了路。我扭头对老人表示感谢时,只见她正冲着我笑,我觉得那笑容有点怪异,觉得她脸上的皱纹竟是灿烂的,那眼光似乎也是蓝荧荧的发亮。我心里就紧缩了一下,觉得她不是蛊婆也是童话中的巫婆,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袭过来。
我从黑水洞转来走到通那座“童话中的小屋”的岔路口时,忽听见嘿嘿的笑声,像森林里的一种鸟叫,心里一悚,循声望去,只见那棵古树的丫杈上坐着一个人,正是给我喝茶的那个老婆婆——那树的丫杈至少有三尺高,她居然爬上去了。“是你回来了啊!”那声音似乎有点萎靡,那蓝荧荧的眼光里也似乎蕴着失望。她是在等人,却肯定不是等我——也许刚才她误以为我是她要等的人。只听她又说:“走好啊妹子!”那声音又像森林里一种鸟叫,我身子颤抖了一下,嘴里“啊啊”着,逃也似的往前走。
我走着走着,就不能“走好”了,觉得有点头晕,越走越晕,眼睛也昏花起来,走到一条水涧边,突然一个趔趄,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后,睁开眼,见一位大婶正在给我抹身子。我是光着身子的,身上是汗津津的。我是认识这位李家大婶的,就说:“我怎么到了里?”
李家大婶就和我讲了我栽倒在水涧里以后的情况。我倒在水涧里,幸而脸没有没在水里,又幸而她从那里过,就把我抱上来,背到家里,为我换衣服。又托人去请村医。
不久,村医来了。村医向我问了病情,李家大婶又向村医介绍说,我总是流汗,已经为我抹湿了两块帕子。村医就把李家大婶拉到外面,嘀里咕噜了一阵。再进来后,村医就问我,来到这里后,是否吃过谁家的茶。我说,吃过很多人家的茶。村医说,你今上午是不是到一座茅屋里,吃过一个白发老太婆的茶。我如实回答了。村医和李家大婶就交换了眼色。村医又对我说,不要紧的,给我打了针,又给我几种西药吃了。
自村医对我问话以后,我就意识到我自己遭了祸,就对村医说:“我真是被人放了蠱吧?”
村医说:“你放心,我们有办法为你解蠱!”李家大婶也安慰我,并把我送到学校里。
这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小小的校园瑟缩在雨声和屋檐水声的喧嚣里,仲秋的天气已经颇有寒意,陪我的叫柿妹的一个女学生在做作业;我坐在床头,被子盖到胸前,似睡非睡……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青年的身影,哦,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吗?他走近我,微笑着,握着我的手,摇晃着,嘴里说着“我爱你,始终爱你”,突然就把我拉过去,把我抱在怀里,又吻我。我想挣脱,却浑身瘫软了,任他摆布了。他吻着我,又抚摸着我的身子,又把我抱起来,放在草地上。草地柔软,我也柔弱无骨了;太阳金晃晃,晃得我睁不开眼……我被他侍侯得特别舒适,以至幸福地轻轻呻吟起来。后来他就变了脸,粗暴地推开我,站了起来,又踢我一脚,嘴里骂着:“去死吧你!——我可要走了!”然后扬长而去。我又急又气又恨,就哭起来。
“沈老师,你怎么了?”是柿妹的声音。我睁开眼,太阳没有了,那个他没有了,只有一支小电灯,只有一个柿妹。我浑身湿津津的,乳房膨胀着,下身似有灼痛感。
突然响起重重的敲门声。柿妹开了门,是李家大婶来了。她从背袋里掏出一个包,对我说:“沈老师,你的病没有问题了,解蠱的药拿来了!”又要柿妹拿一只杯子来。
然后,李家大婶把包儿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说不出颜色的粉末,她小心地把粉末倒在杯子里,再拿着保温瓶往里倒开水,然后轻轻晃荡几下,就递给我,说:“很难吃的,闭着眼睛,一口闷下!——保你安然无事!”
我就接过杯子,看看里面说不出是什么颜色的液汁,就闭着眼睛,一口闷下。苦、酸、辣、咸、涩、腥、臭……什么难尝的滋味都有,大概要以毒攻毒吧。喝下不久,我就觉得肚子哗啦啦的响。李家大婶对柿妹说:“快陪沈老师去厕所!”
我到了厕所里,解开裤子就“飞流直下!”
泻了好一阵,觉得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泻空了,人却觉得舒爽些了。回到楼上,李家大婶又把杯子递给我,说:“喝吧!”我接住,看看,一满杯褐红色的水,就喝,是红糖水加人参的味道。
我问李家大婶:“那个老人为什么要放我的蠱?”
李家大婶说:“那样的老蠱婆!她正找不到放的对象了,你闯到她家去了,她还不放你!——她的师祖是黑山娘娘,黑山娘娘传下的规矩是,每过几年就要放一个人,先尽可能找有缘的人,找不到有缘的人就放自己的亲人,亲人放不着呢就放自己——她没有亲人,自己又舍不得死!她说和你有缘呢,说几天前你和她在同一个山洞里避雨。”
我愕然。几天前我是到一个山洞里避雨。进了黑洞洞的山洞,眼睛适应了一些以后,我突然看见旯旮里有两点蓝荧荧的光,吓得心跳起好高,赶忙逃出去了,洞里似传出嘎嘎的声音,像笑声又不像笑声。——难道老人就蹲在那里?两点蓝荧荧的光就是她的眼睛?那嘎嘎的声音就真是她的笑声?
李家大婶又说,放蠱的人放的蠱,见效的时间不同,有马上见效的,有过一天过两天见效的,有过一月两月见效的,有过一年两年见效的,有过八年十年几十年见效的。说我算是马上见效的了。我说,听说中了蛊的人,如果不吃放蛊的人的解药,就只有死路一条,是不是。李家大婶说,也没有那样神。
这时柿妹说:“李婶,都说那个老蛊婆既放了别人的蛊,就不愿拿解药出来的,你怎么拿到了?”
李家大婶说:“我给她说了十万担话,说人家一个远乡的妹子到我们这里来教书,你何忍心害她?你害死她一个,另一个也活不成——人家是找了对象的。我说了好久,她长叹一口气,就把解药拿出来了。”又安慰我说,不管哪个蠱婆,问她要解药,要么就不拿出来,只要愿意拿出来,就不会拿假的。
柿妹就说:“沈老师,今晚你可以安稳地睡觉了。婶子没来之前,你躺在床上又呻吟又喊又哭的。”
李家大婶说:“中了蛊的人发作时,都是那样的,神经失了常,总是胡思乱想。”
李家大婶要我好好休息,就走了。我睡不着,就又“胡思乱想”一通,自然也想到老蛊婆。出于好奇,我就问柿妹那老蛊婆的情况。柿妹说,她只知道老蛊婆一百一十多岁了,也结过好多次婚,但最后落得孤苦伶仃。
我就想,那样一个老人,一生有怎样的爱情、婚姻的悲喜剧呢?
想起人家,马上又想起自己,就情不自禁叹一口气。
一学期很快过去了,第二年春季的一个星期天,我到与黑水洞比邻的一个小寨子去作家访。一路鸟语啁啾,花香袭人,瀑流溅溅,本应开心的,我却特别烦躁。那个他昨天到这里来了,说已经为我找到适合的工作,要我在一个星期内辞掉“孩子王”的工作,和他到南方那个城市去,否则“后果自负”。哎,我喜欢在这里做“孩子王”,也喜欢他:何去何从,我怎样决定呢?
“妹子,又是你?”
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又见那棵古树的丫杈上倚坐着一个人——树还是那棵树;人还是那个人,那个老婆婆。她为什么要爬到那上面去?难道她能先知先觉,知道我要从这里经过,特意爬上去望我?待她还不算笨拙地下来了以后,我发现那树丫杈十分光滑,心想她一定是经常倚坐在那里的,刚才倚坐在那里,当然不是为了望我了。如果她倚坐在上面是为了望人的话,又是望谁呢。我当然不好问她,只是礼节性地说了一句“你老人家好”。她说:“来了,就到我家去坐坐吧!——不要紧的!”迟疑了一下,我就答应了。我不吃你的东西就是啊,你总不能强喂我吧!
走到那座童话中的茅屋里,老人又要我坐,又说:“我俩真有缘啊!”那双眼睛,仍然发出蓝荧荧的光,“陪我去做件事吧!”
我问做什么。她说:“陪我去挂青。”我知道,这地方的“挂青”就是扫墓,又想起今天是清明节。对老人的这种要求,我不能不答应,就说愿意陪她去,又问她墓地有多远。她说就在屋后面;又说:“别急,吃了茶再去!”我说:“我带了茶的呢!”就拍一拍小背包,示意茶就在里面。心里又说:“我还敢吃你的茶?”
她就笑笑。不过还是端来一碗茶,却没有递给我,而是放在桌子上,说:“想喝你就喝吧!”
我跟着提个篮子的她走到屋后,只见一字儿排开了好多座坟,一数,十二座。坟上的草还没有完全转青,而枯草间又有些黄色、白色的小花;坟场的一旁兀立着一棵空了半边、折了腰的古杉。一阵山风,吹落几枚去年遗留的杉球,吹得老人干枯的白发飘起来,也吹得我连连打颤。老人一边从篮子里往外搬东西一边说:“妹子,别怕!没有什么害怕的!——他们都死了,都早死了!死得梦都没有了!”我问十二座坟里都埋着些什么人。她说:“我的男人,个个都是我的男人!—— 一个都没留住!”
啊!我还以为有不少座是她的晚辈的呢。一个女人一生竟然死了十二丈夫,该是怎样的悲剧人生啊!
我发楞的时候,她已把篮子里好些东西搬了出来,是一些这地方用来挂在坟堆上的纸花幡儿,还有香、纸钱、牲禽和酒。我就主动拿起她带来的畲刀,到坟场边的林子里砍了十二根长树枝,然后每座坟上插一根。她就每根树枝上挂一副纸幡儿,然后是插香、摆上牲禽和酒祭奠,然后是烧纸钱,边烧边念着什么,那些话儿我大多听不清,听清的,也不懂。她那神情,显得很复杂,似有哀伤、怨恨、恼怒、遗憾、期盼……给最后一座坟烧纸钱时,她念的话儿大一点也清晰一点了:“你倒命长!老天爷的眼睛也是没有珠子的桐子壳,心越硬的人命越长!……回来一次吧,回来一次吧!我给你的比给他们的多得多!……你回来给自己挂一次青吧!……”这些话的意思我还是似懂非懂。我注意到她在那堆坟旁烧的纸钱多得多。
烧完纸钱,老人想站起来,手撑着膝盖,起了几次身都没能如愿。我就去搀她,她不要我搀,干脆坐在草地上了。我发现她业老泪纵横了。
老人说:“姑娘,多谢你!——我要他们保佑你呢!”
我望着老人青铜一般的脸,想:经历十二次婚姻,最后落得孤苦伶仃的人,该有怎样的人生故事?而今的内心世界又是怎样的?
又一阵山风起了,坟堆上的纸花幡儿被吹得沙沙作响,烧过的纸钱灰蝴蝶一般翻飞。
“是他们回来了!他们是回来吃酒吃肉拿钱!”老人喃喃地说。
我说:“老人家,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回屋去吧!”我又想搀她,她说:“我还要在这里坐一坐。”
我也干脆在老人身边坐下,此时的我,已是由怜老人而自怜了。
“妹子,讲讲你的事吧!”老人窥伺了我的心似的,突然对我说,“你在这样的山旯旮里教书,你的那个他……还能等你多久?你不怕他远走高飞?”
我装得很平静,笑笑,说:“他不会的!”
“妹子,你别瞒我!瞒我不了的!我什么都老了,只有眼不花,你眼睛里水清水浊,我看得出!——随他去吧!男人是留不住的!”老人眼里的光似乎更蓝更亮了,“是的,留不住的,男人,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也没留住……”说着说着,老人微微仰起头,闭着眼睛。我想她应该沉入过去的岁月之中了。良久,她张开眼睛,说:“姑娘,我还要在这里坐一坐,等一等,你回屋里去吧!——我不要紧的!”
我就回到茅屋里。
我看见了桌子上那碗茶。
我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我把背包里的紧口玻璃杯拿出来,喝掉里面的茶,然后,把桌子上那碗茶倒进玻璃杯。
我的手发抖。
不久,老人也进来了。她说:“茶喝了?”我说喝了。
她把蓝得发亮的眼光投向我:“别费心吧!……留不住的!留不住的!”
告别老人,再到作家访。我回到学校,只见李家大嫂在那里,她是给我送蔬菜来的。她告诉我,我的那个他到外面玩去了。我就和她谈起我又到那个老婆婆家的情况,对老人为十二座坟挂青的事感叹不已。李家大婶说:“她没告诉你吧,那十二堆坟,都是空坟。——她先后和十二个男人相好过,那些男人一个个都走了。他们每一个走时,她都对他说,我是放了你的蛊的,你过多长的时间就要回到我身边来,要不你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一个也没有回来。她呢,过几年就垒一个坟堆,过几年就垒一个坟堆。”
哦,我猛然醒悟:那老人在坟场上老是说“留不住的”“留不住的”,原来如此。
我对大嫂说:“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男人和她相好?”
“据说年轻时特别能媚人,对她喜欢的男人特别疼。那些男人说,和她好一场,死也值得。——那些男人也狠心,只愿意好‘一场’,就走了。”
我又说:“那么她就跟了哪个男人去吧!”
“她拜过黑山娘娘的,要一辈子在那屋里服侍黑山娘娘。”
我说:“那些男人,没有一个回来过?”
“没有。据说有一个——就是最后一个——没有死,现在还活着。那个男人比她小十多岁,是她最喜欢的,也是和她同住的时间最长的,最后还是走了。他没有死,一是可能他吃的蛊见效的时间还没到;二是可能他吃的蛊不是真正的蛊:她太喜欢他了,舍不得他早死,或者舍不得他死,还希望他回来。她还常常爬到路边一棵树的丫杈上去望,真正是眼睛都望穿了。”
原来如此!
李家大婶走了以后,我还呆呆地独自坐着,我伛偻着腰,颓废得很。“闲坐悲君亦自悲”,我与那位老蛊婆有相似的地方啊。突然,我挺起腰来,问自己,我有必要步那位老人的后尘吗?他走,就走吧!我不必为他造坟——心坟也好,土坟也好。我应该彻底忘掉他!
我从背包里掏出那个玻璃杯,那半杯液体呈橙黑的颜色,上面浮着写泡沫。我摇一摇,泡沫更多。我拧开盖子,嗅一嗅,还是香味,但似乎与去年喝过的那碗香得不同。我捧着杯子走到房外,虔诚的道教徒似的向老天爷作三个揖,然后倒过杯口,让那些“蛊”液汩汩流出来。
其实,当时我把那碗里的液体倒进玻璃杯时,究竟要用来做什么,心里并没有明确的想法,只是想,拿去再说,或者可以这样做:我要他也留在这里,——这里还需要老师,他可以考教师证——如果他不愿留,我就喝掉它,然后告诉他这是蛊,要他和我一起去讨解药,再请那位老婆婆讲十二坟的故事,以感化他。或者就让他也喝一半……
我觉得不必了。
于是我走出校门去找他。在路上,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那位黑山娘娘的传人摔得奄奄一息了,是从树上摔下去的——她爬到一个树丫杈上后,还想爬到更高的一个上去,结果,就摔下去了。我怔了好一阵。那位老人,要爬到更高的树丫杈上去,一定是为的望得更远,因为今天是挂青的日子,她痴望那个他回来给他自己挂青。
我应该去看看老人,就打起飞脚走到那里。只见老人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但看得出还有鼻息;村长和一些村民都在。有人说:“女老师来看你了!”老人睁开了眼睛,望着我,那眼光仍然是蓝荧荧的。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姑娘,你带走的那碗茶……不是蛊……是补药……吃了强身的……你给你的那个他吃了吧!……男人啊,只能由他!他不愿跟着你,你别强迫他……不要学我……我是自找苦啊!”她的眼角里,凝着一颗浊泪。她又望着村长说:“你们放心,我还不会死!我还不能死!……我还要等那个狠心鬼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