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难得进一回城。进城最大的享受莫过于去光明影院看一场电影,然后再去南门口用两毛钱换一个竹制的粉票,排着长长的队伍耐心地等一碗垂涎已久的米粉。在四十年前物质还比较匮乏的年代,吃一碗百年老店的米粉,是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是一种无比幸福的回忆。
小时候去南门口吃米粉的机会屈指可数。沿着城门洞子往南走,经过最繁华的三排路四排路,就到了水南桥头,百年粉店就坐落在桥边的交叉路口。那时个子小,进了店一下子就被那些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大厅里摆满了四方桌子与长条凳,过道拥挤得只容一人穿过。不时有人吆喝着:“各位顾客,吃完了就走啊,留个位置给别人啰。”有些占不到座位的食客,干脆端着大碗来到店外行人道上吃起来。那时的粉店,人头颤动,生意火爆。
小学毕业考上了初中,母亲送我到三中念书,办理了入校手续之后,她带我步行到南门口买生活用品。母亲说去吃碗粉吧,很久没有吃南门口米粉了。那时店里人多,母亲在营业台前买了两张粉票,叮嘱我排队等候,她旋即出了店门,买了四块卤豆腐回来。我迫不及待地要吃卤豆腐,母亲说不要急,先吃米粉再吃卤豆腐,要不米粉的味道就不好了。我不知何故,母亲告诉我卤菜味重,要放在后面吃。我吃的是酸辣粉,很大的一碗,脆生生的酸豆角哨子,深红的辣油汤,葱花的清香热腾腾地冒出来,顿时口舌生津。而粉是生脆得有劲道有质感的,稠浓的汤汁带着点点儿酸味,容易入喉,也特别爽口。母亲鼓励我,如果学习成绩好,半期之后就奖励我一碗牛肉粉。很遗憾,我并没有得到这份奖赏。但是,南门口米粉的味道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了,那种很入味的稠浓,那种淡淡的酸味,还有刚刚好的生脆。
吃南门口的米粉是容易上瘾的,不管是本地食客还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不管是老城的久住居民,还是行色匆匆的外地过客,只要一次就让你终身难忘了。店里常是满座的,若是你还未来得及动筷子,先听听店里食客嗦粉的声音吧,此起彼伏,气韵悠长,鲁莽者,斯文者,各不一样,都足以引起你强烈的食欲。若有外地回来久未品尝米粉的食客,一碗下肚,意犹未尽,吆喝一声再续碗连吃,待大快朵颐之后,长长久久地吐出一个“爽”字来,那种回肠荡气的满足里,完完整整的是爆棚的幸福感。食客用各种吃态表达着他们的感受,也会用言语评论着老店长盛不衰的原因。而百年老店用自己独特的风味招惹着食客的味蕾,把记忆永久地留给了她的顾客,成为挥之不去的眷念。
我的父亲是南门口米粉店的常客,过不了多久必然要光顾百年老店的。母亲常常开玩笑说:“南门口米粉店,肯定有鸦片。”老父亲呵呵一笑,说:“爱好这一口,是不需要理由的。过一段时间不吃,还真是很想念。”记得父亲退休前在人民医院住了半个月,他是个有二十余年胃病的老患者,医生反复告诫他,胃病要慢慢养,注意饮食不可太辛辣。父亲出院之后,第二天就把医生的话撂到一边,租个摩托车去了南门口大饱口福。母亲对此很难释怀,埋怨他不见棺材不流泪,真是个老顽固。父亲搬出自己的理论,说:“想吃什么,说明人体需要什么,身体的器官就会发出信号。”母亲没法争辩,认为父亲说的也不无道理。从此,母亲陪伴着父亲也成了南门口百年老店的常客。
有人说乡愁是一副毒药,这话未免让人心生同情。对于客居外地的武冈人来说,这都是家乡美食惹的祸,卤菜、血酱鸭,还有南门口百年老店的米粉,都是游子思乡的酵母。一旦思乡的欲望冒泡泡,他们会找各种机会跑高速,坐高铁,乘飞机往家里赶。吃腻了外地菜的老乡,自然免不了谈谈讲讲家乡的典故和风味小吃,而南门口米粉,就成了催生乡情的载体。
几年前我去了趟北京,接待我的是昔日的高中同学。在偌大的京城相见,彼此分外亲切,有谈不完的话题,说不完的故事与回忆。令我非常感动的是,老同学说,北京虽大,名小吃之多,但无论如何吃不出家乡的味道。在北京的湘菜馆,可以吃到武冈的卤菜和血酱鸭,却没法吃到南门口的米粉,这是无比遗憾的事情。科技再发达,交通再便捷,也难以满足一家老少对南门口米粉的怀念。我说,常回家看看吧,武冈发展很快,距离已不再是问题,不久的将来就要开通北京的航线了,但家乡的味道依旧,南门口的米粉还是那样稠浓,生脆,劲道,你沉寂了多年的味蕾很快就会复苏的。他紧握着我的双手,激动地,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的味蕾永远苏醒着,因为,他没法忘却,有一种记忆,叫南门口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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