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过一个别样的生日,只有一个人,随心所欲,不受外界干扰。
于是我在生日的前几天,辞掉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将刚工作不久专程从学校赶回来为我庆生的大孩子撵回学校,让妻子继续上街去赚她的零花钱,小孩呢,照例读她高二的书。然后关掉手机,开始过我想像中的五十岁生日。
我先搬了楼梯,拿了透明胶。年都还没过完,对联被风吹落了半截,耷拉在大理石柱子上。大孩子出门时再三说要张贴好,据说买的是彭双元的对联。我想,莫不是诗联的彭双元老师,这字真还写得有劲道呢。
接下来我收拾了早餐的碗筷。早餐与平常没有两样:五点五十妻子起来做饭,至六点半饭菜好了,小孩起来吃饭。吃好后我送她至学校。我回家后再吃早餐。妻呢,将饭菜用饭盒装了,去街上吃。
收拾碗筷时,我发现一桩很有趣的事。昨晚我将一快递纸箱放在木椅上,小孩把一本《爱你》杂志扔在纸箱上,而现在,我家的猫正卧在纸箱上看书。我怕弄脏了杂志,就把猫赶开了,没想到它又跳上去,我连续赶了三次,它还是跳上去了。我于是拿手机将它拍了下来。
洗好碗后我拿出拖把拖地。妻子总埋怨我不拖地,称那是个两全其美的工作:既干净了地,又锻炼了身体。不拖地不知道,一拖地吓一跳。我用一个多小时就将一楼的水磨石地面拖得能清晰地映出人影。但是,全身没剩一根干纱,短裤都能拧出汗水来!
我洗了澡,换了衣,将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洗了,又将拖把拿到二楼来。
可是二楼很干净,也许妻子昨天刚拖过。我把拖把反复洗净后挂好,开始扫视自己每天钻进钻出的房间。
我跟妻子住的还是老式的宁波床,床面有雕花的那种,正中还有玻璃的花鸟画。我以前住的单人床以及不久前做的新式床都闲置着。妻子是很少叠被的。我试着去将它叠成部队里的那种“豆腐 ”被,费了好大劲,还是不像。因为部队的被薄,又几乎是新被,容易成型。家里的被,冬被一般都有十来斤,夏被呢也有五六斤,比部队的重好几倍。
房子里还有一抬黑漆座柜,里面放的全是书。紧挨着的朱砂红的书桌开始掉漆。桌上堆着一些正规的杂志。书桌前安着一个妻子陪嫁过来的火桶,也已很旧了。两个孩子都提议把这些都换了,我们嘴里答应着,一直没有实际行动。
东开的房门外是八米长的客厅。客厅里最显眼的是南向的书橱和电脑桌,那是大孩的东西。本来客厅南端西向的房用作书房的,孩子说太阴气。其实就是窗外有十几棵比楼还高的杉树和一棵树身海碗大。 、树冠直径有十多米的樟树 ——这有很大好处:少当西晒,所以这房子夏天时很凉快。书橱和电脑桌上有点乱,但不应由我们来收拾,都是为人师表的人了。
客厅南向的卧室很宽敞,有二十多平方米。映入眼帘的是未铺的零乱的被褥,我有点好笑:习惯是能遗传还是潜移默化?不管它!实在不行,让她老娘去大学陪读!看不羞死她!
房子北向墙边是一红色的电脑桌,桌子上方的墙上醒目地贴着很多奖状。桌上的书籍资料摆放勉强整齐,但桌上同时摆放着雪饼、矿泉水、沙糖柑等等,小孩嘴碎,特别爱零食。妻子曾多次狮吼这一边吃零食一边写作业的坏习惯,收效甚微。至于帮孩子整理书桌,那是我特别反对的。孩子有她自己的学习方式,她放的每一件东西,都有它的位置,你不能动了它,让孩子找不着。
我走出房间时想,尽管我这人混得不怎么样,家里却飘散着不淡的书香气,这让我稍觉安慰。
客厅东面是宽敞的推拉门,两扇都开着。透过阳台上的瓷葫芦和不锈钢防盗窗,可以看见远处的张家山、娈岭 、光岭、邓家寨、南山寨浓雾升腾,雾脚是黄色的漫山的山椒花。再到山麓,青色的松树如被洗了一样。屋前四米宽村道对面,母亲的小屋东向,黄莺鸟在桂花树和樟树间穿梭嬉闹,有的还婉转动听地歌唱,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象……时光是如此美好!我却不知道,今天这生日,接下来该怎么过。
我走近阳台,看看大理石的栏杆平台需不需要搞卫生。平台很干净。靠南端墙角,小孩养的一株仙人掌萎靡不振,但颜色尚绿,应该未死。仙人掌可能怕低温,忘了搬进室内。幸好现在气温回升,否则要新买一株了。
我关好客厅门,放过三楼,径直走到楼顶。
山那边的景色变了:浓浓的白雾间裹着一个淡红淡黄相混的太阳,极像一个熟透待破的巨茧!房子北面二十米开外,是刚通车的炒沙一环。因为红绿灯、监控 、标志牌均未安装,货车小车风驰电掣……人们是如此忙碌,难道他们中就没有人今天过生日?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可笑:自己不是在虚度光阴吗?其实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并非享受!无事是一种煎熬!我曾经因为翻车受伤医治了一个星期,但那还有无奈的寄托:每天定时去换药打针!换药打针时还可跟其他病友天南地北海聊打发时光!但今天呢?我居然一个站在楼上瞎想。那些在今天需要找我的人肯定打爆了我的手机,可手机被关了。
正自责中,看见一个老妇人从北面的村道走上公路。那是我母亲,我不敢喊,怕她突然停下来被车撞。我急忙下楼,接到她时她刚好上了桂花树绿化带。正要迈步,一辆集装箱长货车呼啸而过!
“车这么快,少到公路上来!”我说。
“你生日,给你弄了点香菜,等下羊肉鱼肉里都要放!呃,应该过十二点了吧?你岳母娘家还没来? ”母亲说。
“不来?都辞了! ”我说。
“都辞了?翠翠呢?她今天还上街?男人大生都不过了? ”母亲一连串地发问。
“我们商量好的,谁也不请…… ”
我突然收住话,转而说,”就请您! “
母亲从小屋厨房的横梁上取下一挂斤把重的腊肉递给我,我没要。我家里还剩一挂比之稍大的不是很腊的腊肉,我将它先用滚水烫了,再切好,和荞头炒了,很是香。此外我还炒了一盘菜苔,给母亲倒上妻友称是正宗的米酒,然后与母亲同时端起酒杯相碰,干杯!
“一家人连生日都不能聚在一起,还像个家吗? ”几口酒下肚,母亲的话多起来。
“长这么大,你都没好好过过一个生日! ”母亲说,”还记得你二十岁生日吗? “
怎么不记得!那时母亲去城步二舅家做人情,回来时已是次日了。母亲问父亲给春吃啥了,父亲说酸萝卜和菜苔!母亲赶紧架锅,从鸡窝里摸出两个鸡蛋煮了!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剥开蛋壳时,里面飘出的诱人的热气。
“谁像你,把大生不当回事, ”母亲说,“别人知道了不笑掉大牙,你就这么差,几十桌客都请不起吗? ”
”不是这样的, “ 我说, “现在许多人不请客的,他们改去旅游或别的。 再说你儿媳生日不也没请客吗? ” 母亲不再说什么。
饭后,她的嘴角边沾了几粒饭,我拿抽纸给她擦了。母亲便起身走向大门。
我看着母亲的背影出了神。母亲生我时三十五岁,是一个女人最丰腴的时候。可我的记忆中总记不起她年青时的模样,也记不起是否曾有一次只有母子两人在一起吃饭的情景。
而现在,母亲看上去是如此苍老:发虽只白了一半,步子也稳健,可皱纹却满脸纵横!并且皱纹里密布着黑色的老年斑!母亲一共生了十个孩子,活下了七个!我不知道怎么就一个个大了!而我现在,抚养两个孩子都觉艰难!我仅有几年离开过母亲。回家后经常请母亲吃饭,但都像打仗一样,三两下就解决了。单独与母亲一起吃饭干杯,还是第一次!
“老爸!生日快乐! ”读书的孩子回来了。她指着桌上的两个菜碗说, “就吃这?还大生呢,太寒酸了吧? ”
“寒酸?不!刚才我跟你奶奶干杯呢。 ”我说。
”寒酸啥?这儿呢。 “ 妻子推着自行车进来,把七八个食品袋堆到桌上,说,“娘老子,来我们家吃晚饭! ”
“好! ”
这时我才发现,母亲没走,她斜依在门柱上,一脸欣慰的微笑。
“爸!一共有三十八个未接电话! ”小孩在楼上喊。
题图:”武冈王业春 “ 近影。松坡杯全球华人诗词大赛优秀奖获得者杨自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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