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把那一堆堆布鞋晒在阳台上,确切的说是晒在心的阳台上,不想泪水滑落却又悄然滑落,总觉得是那样的沉重、酸楚、悲凉,往日的种种艰辛好像电影一般不时闪现于眼前,母亲煤油灯下纳鞋底模样历历在目。千层鞋底,是苦难岁月的堆积还是爱的堆积?针脚儿无数,是母亲教不会孩子的一道数不清的岁月数学题。苦命的母亲已故去,不知这几十双布鞋是爱的起点还是爱的终点?
那日,于网上晒布鞋的模样,周遭网友好一顿羡幕。群主说:“英姐姐,你那布鞋何不去我论坛上面也晒晒”他人的布鞋或许仅只一双那么珍贵,而我却有一堆布鞋,是母爱的珍贵还是母爱的泛滥?于我于这个时代着实是泛滥吧!
儿时,我们四姐弟多半是穿布鞋的,只要天晴,无论上学或是劳作.布鞋是不离脚的。母亲把家里一些不能穿的破烂衣服,洗净,撕开,然后用粘米粉调成浆糊把烂布一层层粘在木门板上,铺平,放在太阳底下晾,晾干后就叫布壳,再按照各人脚的尺码大小剪鞋样,把那些晒干的布壳再用浆糊层层贴起来(布壳还分白烂布壳与花烂布壳,白烂布壳自然是上等布壳,是做大人穿的或是做嫁装鞋或是人情鞋才用,花烂布壳即杂布壳,就做给小孩子穿),照着鞋样把它剪好,就可以纳鞋底了。所谓的千层底,虽然是夸张的说法,但代表着母亲们千针万线的心血,蕴藏着千丝万缕的母爱,但也足足可见这种鞋底的结实耐穿。
父亲是比较懒惰的人,但是这个懒惰的人穿那双鞋却是母亲做得最为漂亮的鞋。那时家里面里里外外的事情几乎都得母亲一个人忙活,忙完了田里,再忙家里,忙完了孩子再忙牲口。所以母亲纳鞋底的时间只有在夜里。80年代我们武冈文坪那个山冲冲里是没有通电的,只好点煤油灯,说是煤油灯,其实点的不是煤油,有时是柴油,因为煤油很贵,点不起,只好点最便宜的柴油,但是柴油烟子大,火苗黑。房子是木房子,在靠近床头的木墙上挖一个四方形的洞这样子灯光能照亮二个房间,把煤油灯放在里面,一灯盏油灯,悠悠晃晃,母亲就在夜里就着这微弱的灯光纳鞋底。儿时的记忆里,总是有这样的画面:天黑时母亲陪着我们姐弟三个在煤碳灶上做作业她则是坐旁边纳鞋底。等我们都睡着后,夜深了母亲便转移阵地在坐在床上纳鞋底。躺在母亲身边的我,一觉醒来,还依然见母亲在引线纳鞋。针上穿着长长的麻线,母亲很麻利把针线穿过来,再穿过去,神情是那样专注,安详,柔和,还时不时把针在头发上荡一下,为的是走针时更顺滑,这个动作使母亲在灯下看起来更加柔美慈祥。有时又会不经意间看到母亲剪灯花,剪了灯花后又会来个不太优雅的哈欠,又会继续纳鞋底,我会经常依偎在母亲身旁,边看着母亲纳鞋,边又进入了梦乡。整个冬天母亲的空闲时间就在这个她认为简单的动作里周而复始.。往往是一双双布鞋做好了,母亲手上的老茧子也长好厚了,手指也开裂了。做布鞋最费工夫的就是纳鞋底,鞋底纳好了,做鞋帮,“上鞋”,就很快了。
母亲做的布鞋适宜气候,四季有别。不仅因为我家人口多(九口人),生活困难,更重要的母亲做的布鞋穿在脚上特别抱脚、软和、舒适、轻便。哪个季节穿那个款式的鞋,母亲自有安排,儿时不懂事,每每穿一双新布鞋时我们姐弟都会搬一些凳子架在堂屋里,在凳子上面走来走去,生怕弄脏了鞋底,这时母亲便会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们闹,看着我们笑,这时候奶奶就会语重心肠的告诉我们:“茅厕板板三天新鲜,真要晓得讲卫生,怕弄脏了鞋,心痛你屋里娘做鞋子苦呀,就平时要讲究,莫到处逢水踏水,逢泥踩泥。鞋子底底脏了没有事,它是用来踩的,鞋子面面倒是要保护好……”母亲倒也不打不骂,看着我们疯,或者在她眼里,或者在她的童年也一样经历了我们此时的心境.只是我们现在重演那一幕而已。呵呵呵!自然男娃子脚要重些,但凡二个弟弟穿了新布鞋,头二天很是爱惜,如获至宝。过不了几天便也穿着布鞋与别人打架,或是上山野或是乱搞一通,再结实的鞋也不经男娃子如此折腾,有时一个星期不到,好好的布鞋便也成了龙口鞋,(有的断了上鞋线,有的出了白棉花等,便戏称为龙口鞋)此时的母亲便也会狠狠的骂上二句熊孩子,等他们睡着了再洗干净,等晒干后,再缝缝补补。有时忘记拿剪刀在身边,母亲就会用牙齿咬那极为耐磨的麻绳,也顾不上那是在给孩子们补穿了的旧鞋,也顾不上有点脏。或者我们每个农村里长大的孩子,这一幕大部分孩子们都见证过母亲补鞋袜,用牙齿咬麻索子的情景!
母亲的好手艺在上下几个村是出了名的,她的“鞋艺”更是首屈一指。一到雨天或农闲,总有不少婶娘、大娘、年轻媳妇拿着鞋样来讨教。她为人爽快、随和,她们常常边拉家常,边纳鞋底,不时地切磋“鞋艺”。小姑与姐姐自然也在母亲手把手的教导下也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做得一双双好布鞋,这在那个穿布鞋的时代,大家都夸赞她俩是二个好姑娘,二个能干的妹子嘎.而我怕是天生愚钝些,硬生生是学不会纳鞋底,做鞋帮子,纳袜子底等。但终归是女孩儿,看着姐姐她们做得漂漂亮亮的针线活,也好生羡慕,也曾尝试学着做,但还是半途而废,做的东西七像八不像的,这些针线活似乎与我无缘,总学不会一样,或者再简单的东西,不仅仅需要的是心灵手巧,更需要的是一种耐心,一种定力,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或者说是对一种事情的执着。简单的事情天天做,而且要做好,能简单吗?母亲如是而语。
湖南的冬天总是会下雪,老家的母亲总忘不了做鞋。那些外出务工的年月里,母亲用她自认为最简单的手艺为我们做着布鞋。灯芯绒布鞋,毛统子布鞋,单布鞋,老年的母亲还学会了织毛线鞋。母亲越来越老,而鞋子的花样却越来越多。母亲眼里的笨孩子,终究是要嫁做他人妇,终究是要为人母。那个不会做鞋的笨女娃是她放不下的牵挂。简单的思想简单的做法,在我出嫁时母亲硬是做了三十多双鞋子.母亲说:“新媳妇是要给公婆做抱孙鞋的,你不会做,妈妈帮你做好了”。母亲说:“崽崽是要穿棉花鞋的,你不会做,妈妈帮你做好了”。母亲说:“寒从脚起,你不会做布鞋但要记得穿布鞋。母亲说: 婚姻如鞋刚穿不合脚,磨好了要穿一辈子,爱人的鞋烂了你要会缝会补”。晚年的母亲患了尿毒症,那些与病魔做斗争的岁月里,病情稍好些的时候,母亲每每被单什么的烂了也舍不得丢弃,总是收拾好叫大姐打布壳.要给我与弟弟的孩子们做布鞋用。如今母亲已故去.那一堆堆布鞋是母亲泛滥的爱吗?如果算是泛滥的爱,那么这爱要泛滥好多年。如果算是泛滥的爱,这爱要泛滥几个家!
我与我的家人在泛滥的爱里幸福的生活,快乐的成长!但愿泉下的母亲放心,也请感知!
2014年12月28日深圳光明木墩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