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二）

生如在路边的一家电话亭里拨响了连长的手机，里面一个女人对他说：“你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生如挂了等候，过了一会重拨，那女人又很礼貌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又拨又是如此，三番五次不厌其烦地和他对抗着。生如气恼地扔了电话，同时嘴里恶毒地攻击了一遍她身上某个隐秘的器官。
　　
　　生如站在路边茫然了好久，不知自己去向何方。他想起迈出家门时的满怀豪情，现在一个拨不通的电话便将之轻轻击落。不远处的人行道上跪着一个满头银发的乞丐，向路人不停地摇晃着手中的一只缺口搪瓷碗。人们步履匆匆地经过，偶尔有人投下一枚硬币，咣啷咣啷地响几下，在这个热闹的世界里，听上去分外寂寞。

　　再次拨打连长的手机只响了两下，里面就传来了那个非常熟悉的鸭公嗓音，“喂，你好，请问哪位？”

　　“哪位？听不出来了是吗？我，生如。”

　　“哦－哦！生如！你到了吗，现在在哪里？”

　　生如抬头看了一下旁边的一栋建筑物，说“美洲大厦前面。”
　　
　　“好，你等着，我马上来接你。”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生如心里安定下来，这是他来深圳唯一可联系的人。他们是高中同学，当年很铁的哥们。连长的名字其实叫“联强”，读书的时候，同学们把“联”字通假成“连”，把“强”字通假成“长”，“长”又有两个读音，于是“联强”就变成了“连长”，还有一个同学叫“守强”的，一通假就变成了“首长”。这都是学生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的岁月过得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快乐烦恼都象装在玻璃瓶里一样透明，也只有这些学生时代形成的友情在走向社会以后还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连长现在据说混得不错，家里起了楼房，这边还上了老板娘的东床。生如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连长和老板娘刚刚激情燃烧了一回。这个电话非常及时的送给连长一个完事后转身离开的理由。他迅速穿好衣服，在女人脸上啄了一口，说：“有个朋友从家乡来，我去接他。”开门出去了。

　　晚上，连长在一家酒吧里为生如接风洗尘。两个老同学一边喝着酒，一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一些话。连长是条烟虫，喝一口酒又吸一口烟，把烟当下酒菜一样。在断断续续的诉说中，生如才知连长混得并不如意，也就是一个小厂，全靠连长一个人的业务，随时都有倒闭的可能。老板娘是个怨妇，老公包养了一个更年轻的双栖双飞去了美国，剩下她和连长维持着暂时的肉体关系。说着说着，连长后来就说到了他在深圳的初恋，一时间泪雨纷飞。那是个江西女孩，连长说，我们是晚上为了躲避盘查暂住证在坟场上认识的，在那种惺惺相惜的环境里产生了爱情，我们在坟场的茅草丛中拥抱着和衣而睡，嗡嗡的蚊虫声围绕着我们祝福，原以为这种贫贱而纯真的爱情可以相伴我们一生一世。我和她都已经辞工准备回江西结婚了，可就在离厂的前一夜，她所在那家电子厂发生火灾，火光烧红了半个龙岗，找到尸体时她已经被烧成一团小小的黑色焦体，手里仍然死死地紧抓住我送给她的那个仿金戒指。。。。。。

　　连长声音哽咽着，泪流满面。两个人沉默了好久，不停地喝酒抽烟抽烟喝酒，大理石圆桌台上已经摆满了十来个空酒瓶，烟灰缸里躺满了一大堆横七竖八的烟嘴儿，一息尚存的烟嘴有丝丝青烟缭绕盘旋，把两个男人淹灭在光怪陆离的迷雾中。

　　连长最后又说回到自己，我的现状你都看到了，帮不到你什么，吃饭睡觉你可以跟着我将就，工作的事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找。这里离龙岗新路程职业介绍所只有一站路，你可以买张月票，那里每天都有现场招聘。出门在外，能省即省，等到有一天我们发达了再好好挥霍补偿。。。。。。

　　两个男人聊到很晚，窗外是新城广场，到处灯火闪烁。广场上聚集了一堆又一堆的外乡人，夜这么深了，他们还乡音呤喃，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