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师傅坐在条凳上,架着二郎腿,微弓着背,右手撑着膝盖,食指和中指夹一支喇叭筒烟,嘴巴正好不偏不倚吸得着。庚师傅不急不缓地吸了一口烟,深深地吞进肚里,在肺腔里闷了足足五秒钟久的工夫,才从微微喔着的嘴唇缝隙里慢悠悠地吐出来,吐成一溜笔直的蓝雾,随即条分缕析地飘散开去。庚师傅抽烟是个复古派,起先也随大流赶时髦抽过几年带嘴的两头齐纸烟,可是那纸烟只是外牌子好看,无论价钱高的价钱低的,抽起来一律淡寡寡的不捣瘾。庚师傅不要讲究身份,不要显摆地位,儿媳妇也娶进门了不用担心谁嫌弃家境贫寒连纸烟也抽不起,还是务实一点的好,抽老旱烟喇叭筒既省钱又管用。庚师傅有点闲暇,就喜欢有滋有味地吞云吐雾一番,在烟雾缭绕中怡然自得,品味人生。庚师傅是个不愿将愁苦写在脸上的,终日里咪咪笑着,几缕抬头纹仿佛岩水中荡漾着的波浪。庚师傅其实也没什么愁苦的,前面已经提到,儿媳妇娶回来了;儿子打电话回来说,他和老伴不久就要晋升爷爷奶奶级别了;三面铺瓷砖的两层小洋楼也盖好了,上了点年纪的人,达到庚师傅这个境界应该知足了。
庚师傅今天的心思里,还多了点内容。
俗话说,是哪种虫就蛀哪种木。庚师傅没什么文凭、学历、特长,做事手脚不是很麻利,也没有像村上有的人好高骛远想挣大钱南下当农民工,而是像一块滚不动的扁石头,安安分分地留守在家里。其实当师傅也只是兼职的,即主要以耕种自家的责任田为主,兼做着村上小学的炊事员。按说,大师傅是不好惹的,据说连毛主席曾经这样说过。前些年在学校当大师傅的也许仗着最高指示撑腰罢,不是嫌待遇低,就是喊工夫累人,或者二者兼有还外加般高般大的何必伺候人的不屑,总之干不了几天,不是被校长炒了鱿鱼就是校长被炒了鱿鱼。庚师傅却一干就是10年,一如既往地和老师们和平共处着;也并没有特殊的待遇,起先也和原来那些人一样高的工资,每月150元,只是后来随着社会工价普遍上浮才长到300元。庚师傅知道学校不会亏待他,说是多少就领多少。可是不久前,老伴听人家说起别的和这里情况相似的学校,大师傅的工资要高出几十百把元不等,撺掇他立刻去向校长提出增加工资,否则下学期就要炒校长的鱿鱼。
眼看就要开学,老伴关于“你今天再不去找校长明天我给你去”的最后通牒期限也到期了。庚师傅刚挪步,想想不妥,又坐回到条凳上,卷着喇叭筒抽起来。
随着那一溜溜蓝色的烟雾在空中缓缓地濡染开去,庚师傅的思维也有点清晰起来。这找校长的事还是不要去的好,为什么?做人啊,就好比炒菜,咸淡合适、佐料相宜才出口味。庚师傅只是一道普通的家常菜,可这道菜却有点嚼味。村上一些比他生得活络的角色,经常这山望着那山高,东一棒锤西一斧凿,到头来事业无成,钱没挣到。也有一些大钱挣不到小钱又不想弄的人,整天打牌押拱子荒唐度日。庚师傅守着那份责任田,兼职做着炊事员,节假日还打打零工,看似零零碎碎不起眼,可谁都得服输,凭着他成年累月像愚公挖山不止的劳作和犹如针挑沙般的攒钱,修起了小洋楼,娶进了儿媳妇,今年还给在外头与人合伙办厂的儿子充进一万元钱的本金。正因为庚师傅勤劳本分,是一道无论下酒下饭都地道的榨菜,才有学校与他关系和谐、打零工家的老板也争相来请的景观。庚师傅的思维也不是很活泛,就会认准这些实打实的硬道理……
庚师傅扔掉烟屁股,又卷起一支喇叭筒,悠悠地抽起来,额上的抬头纹荡起浪峰。当一溜蓝雾从喔着的唇边喷薄而出时,庚师傅作出决断:不去校长家,也要将良言对老伴讲,守着一份本色,比争来几十百把块钱要金贵得多。
免责声明: 本文内容来源于黄三丛 ,不代表本平台的观点和立场。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注册用户自发贡献,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武冈人网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不拥有其著作权,亦不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如果您发现本站中有涉嫌抄袭的内容,请通过邮箱(admin@4305.cn)进行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涉嫌侵权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