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吟 周孝能
我家在白洋坪村岩岭下,岩岭山上盛产石灰,为临近各县众所周知的事。打我记事起就听奶奶讲过故事,说爷爷和他的父亲脚穿草鞋、肩挑石灰,过雪峰、西岩;上怀化、新宁等地换取食物以事生计。返回途中被土匪拦截,人财两空。直至深夜归来,奶奶点灯开门后,灯光下的爷爷,竟是一个血人。爷爷是回来了,他的父亲却永远留在了那座深山老林里。这就是我最早的对石灰的印像。
父亲不在了,爷爷就把10多岁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带上了岩岭继续着这世代操持的事业,正因为如此,我对石灰就有了较深的认识。知道了有关石灰更多的故事。
一 .装窑
烧制石灰,装窑是第一道程序。而准备大小相当的石块就是前期工作了。抡大锤碎石块是力气活,我的父亲在村里可以称得上第一锤,2-30斤的大崩铁锤套上软软的木柄。父亲双臂轻轻松松一扬,不偏不斜打在巨大的石块上,石块就像早有裂缝一样分散成多块。父亲早饭之前就可碎石4、5拖拉机。装满一窑大概需20车石头左右。爷爷那时已老得不能再干活,学校放假大多时候,我们小孩就会被叫去帮忙递石头。装窑也需要技术的,一层石头要放一层煤炭球,炭球放得不匀,石灰就会烧不透有骨心,就会出质量事故,石灰销售则成了大问题。所以父亲是不允许我们操作的,这时他就像个总工程师,每装完一层后便仔细检查,然后再继续下一层。一窑的石头每一个都得经他把手。我们小孩搬石头,锋利的石刃把我们的手割得鲜血直流。有时也会被夹压住手指头和脚趾头,这种疼到心里去了,却是不能喊。因为,读书要交的学费就在这一窑当中。跟随父亲从早上忙到晚上我不敢偷一点懒,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被父亲稳稳安装在窑上那高高码堆起的石层间,父亲便说:“你去拿几把禾草来,今晚就陪我烧窑。”
二.烧窑
记忆中的烧窑都是晚上进行的。我想乡里人把工夫看得紧是怕耽误白天时间,烧窑的工作须从傍晚开始一直到次日早上凌晨。母亲早就把一些木柴,干树之类的柴火从家里搬了来。只要一经点火就不能中断,一直都得保持火旺。甚至连火势都不能降低。我更多的时候是蜷缩在那几把禾草中,对着窑洞中熊熊地大火,静静地看着父亲。父亲不善言语,他总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堆大火,不时地作添加木柴动作。红红的火焰在父亲强壮的臂膀上荡漾。我真佩服父亲不怕烫,他可以用手很靠近火焰的距离去添加柴薪。有时,我看见火舌都舔着他手上的皮肤了,他也都没去注意。岩岭山上的夜出奇的寂静,可能是年幼的缘故,在这死寂般的世界里我总会想起鬼怪妖魔之类的东西。遥远处,偶尔传来几道撕心裂肺毛骨悚然野物的叫声。面对熊熊的大火,再望望父亲,他仍旧是那样的专注,我便觉得温暖、安详了。顷刻,我便迷糊起来。待到父亲喊我醒来时,天已蒙蒙亮。熊熊大火也已将燃尽。父亲把禾草用双手一捞,一齐搁在腋下说“回家去”
三.出窑
经过一整夜的旺火焚烧,窑中的炭球便接火燃了起来。窑内石头要经过一周日夜连续的高温锻制才会完成石灰变化的全部过程。然后就可以出窑待售了。但是,出窑,这可是最危险的环节。
“根哥,窑板断了,昌亮他爹被压在窑底了,快救啊!”父亲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带着锄头向岩岭飞奔而去。
记得那是83年夏季的一个下午,村里的庾婶发疯般的跑到我家对我父亲哭喊着。
岩岭山上,石灰窑中,父亲和众人拼命刨挖着石灰,滚烫发红的石灰岩“滋滋”的炙烤着他们的汗水和庾婶及其子女寻死觅活般嚎啕大哭的眼泪。空气中弥漫着烧着布料、烤着肉的刺鼻糊臭味。
慌乱中,众人突然停了下了,整个场面霎时被冻住一样。只见到在崩溃的高温火红的石灰岩中一堆烧焦的碳状物大致的呈现出一个人的形状。父亲铁青着脸,头也不回的大声吼道“去拿白布来!”在这高温的窑内,他的声音也好像烤焦了,嘶哑、难听。
我彻底被震撼!这个碳化的人形,就是一个石灰人用生命书写的“人”字!此生最深的印象莫过于此了。葬礼上凄约呜咽的唢呐声倾诉着人生的悲凉,而我内心深处更添加些担心和隐忧了。
四,销售
父亲负责料理窑里的事,母亲便在外跑联络销售。
我每天放学回家,父母亲都不会在家。时间久了,便对母亲颇有些怨恨起来。怪她对我的照料太少。但每至夜中,母亲憔悴不堪的回来,衣服和头发上总有厚厚一层灰尘和石灰,看到我们,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异常高兴起来。快乐的向我们展示她用一天的赚得所购回的生活必需品。我喜欢的纸包糖当然会首当其列。母亲本来身体很单薄衰弱的,我看着这个“灰人”,因年幼不更事对母亲的抱怨顿时消失,从心底处不经涌动起作为儿子对自己母亲的愧疚之情。
突然有一天,我还在放学的路上,有人告诉我:“你姆妈出事了,快点回去。”
我飞跑回家。父亲在堂屋里闷头抽烟,母亲躺在木床上。头发衣服全身湿漉漉的。
后来才知道我母亲把石灰买了后,把钱便随手放在裤袋里,由于坐的是拖拉机,路很颠簸。裤袋里的钱不知在哪里掉出来丢失了。
经营石灰窑是几家人合伙的。80年代300多元钱在农村可以算得上是一笔巨款。要陪的话也很困难,单纯善良的母亲担心别人说她想独吞故意说失掉的闲话。便想投水库一死以表清白,幸好有人发现得早及时救了起来。
为了还别人那份钱,我们卖掉了所有的口粮。全家人吃了二个月的红薯,现在的红薯再香再好吃我也坚决不去碰。那种铭心的印记已经永远深深的烙扎在心坎上,难以磨灭。
五.白金之说
父亲已有很多年不再烧石灰了。岩岭山上的岁月已经成为他遥远的记忆。与他同样寂寞的还有他的石灰窑,祖先辈那种旧窑已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加之不安全等因素自动落寞退役了。这种最原始的窑就像老人那张牙齿脱落怡尽的嘴再也品尝不了鲜美、可口的食物。新型改造建造的窑经过技术改良完全符合安全标准,且最大化进行了机械操作的设计。温度、传输自动化控制系统也应用其中。这种新型窑体建筑高大、宏伟壮观;生产量平均每天达百吨以上,川流不息的货车运送着洁白的石灰驶往四面八方,在为现代化城市和有特色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作出着巨大的贡献,有头脑的企业人也不断进行技术探索,不仅扩大发展了传统产业,在加工方面他们已开发了新产品-精灰。这是一种室内装修、墙壁粉刷材料,使用价值极高;用途很广泛。已在周边各县区域市场畅销。有人说煤炭是黑金,那么石灰就是白金了,可想而知,石灰的经济效益何等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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