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六岁
(散文)□黄三丛
那年我十六岁。暑假中的一天,母亲忽然说,姨妈带着春桃表妹将要到我家来玩。我一听,高兴得几乎就要蹦跶起来。不仅因为客人来会有好吃的小孩式的单纯因素,而是有了复杂的心理,主要是春桃表妹极大地激活了我大脑的兴奋细胞。她们家住在离我们较远的黄亭寺街上,我从未去过那里,她也没来过我们家。但经常听母亲说,春桃表妹比我只小半岁,人家街上的妹子就是洋气,长得跟桃花一样乖态(漂亮),人也聪明伶俐,活泼大方,唱起歌来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动听,跳起舞来像个在空中翻飞的毽子一样优美轻盈。就凭着这些信息量,我早已经成了春桃表妹的——用现如今的网络语言叫做粉丝。这下,我心目中的偶像要大驾光临,还有不喜出望外,几乎——不过我究竟没有蹦跶,怕母亲笑话我。我不是已经到了对女孩子产生朦胧爱慕的年龄段了吗?只能犹抱琵琶半掩面,害羞于过分表露出来。
在等待姨妈和表妹的日子里,我的心一直甜丝丝的像浸在蜜罐里,人也变得灵性勤快起来。那个年代大家都穷得比较彻底,穿着打扮几乎无缘顾及,我直到读高中,一直穿母亲织的家织布衣服,罩衣充其量用蓝靛染一番,还多半是补丁巴补丁;暑假里即简便得多,穿一条长至膝盖的锁口短裤,斜披一块既防晒又揩汗的澡巾就可以对付到中秋前后。我当时考虑要想让表妹产生良好的第一印象,非打造形象工程不可。为此,我为实现这一宏伟目标紧锣密鼓地筹划并行动起来。首先征得父母同意,将家中一担麦秆挑到二十里外的黄桥铺收购站卖得1.82元钱,上缴家庭财政0.82元,其余1.00元归入我私人小金库;我用掘得的这第一桶金用来作本金,和村上的人到离家四十里远的沙子坪挑了两趟煤炭,卖给打铁铺,净赚3.56元。又搜罗了一些废书本、旧棉絮、烂布筋,卖得一元多钱,总计5.05元,这委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于是我用这些钱扯了三尺蓝卡叽,机制了一条西装短裤,并且买了个雪白的纱背心和一条帆布皮带,还剩0.21元。我权衡再三,买了块小手绢,以便与表妹的卫生习惯接轨,否则将鼻涕揩到鞋帮上或墙壁上均为不雅观的行为。最后三分钱理了一次发。俗话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我将纱背心一穿,西装短裤一扣,帆布皮带一勒,立即出了形象,都说比先前英俊潇洒得多。我的形象工程品牌赢得了权威人士认可,德高望重的八爷爷不无赞赏地调侃说,小伙子要想雄起来(精神、威武、潇洒兼而有之)也容易,只要穿上我这三样,去相亲看婆娘就能上得台盘了。那时果然羡煞了不少年轻哥们,都争相仿效。
不过,在表妹来之前,我可舍不得穿,把它们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为了能让表妹的总体感官印象良好,我每天出集体工回来,就不停歇地做家务事,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平时胡乱放置的锄头、钉耙、扁担、禾钎归置在一起,摆放得整整齐齐,被铺折叠得四棱八角。房屋虽然很破旧,也无力回天般建造华堂肯构,却不辞劳苦地将壁上、楼顶上的蛛网、炉霉灰清扫干净,门板上,木壁上胡乱涂的字画用水彻底洗刷一新。总之,做好了一切力所能及的准备,随时处于稀客桃花表妹光临的“战备”状态。母亲每见我如此主动精心构筑清新舒适的环境,不时取笑道:“果然年纪大了开始懂真(懂世事之外,兼有懂情爱的韵味)了。那天姨妈来了,我要求她将桃花妹子给我做小儿媳妇……”“妈,看你说的……”我撒着娇,打断母亲的话,心里却比六月里喝了甜凉粉还受用,做起事来手脚更麻利。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我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姨妈和表妹。可是暑假快结束了,她们还是没有来。突然有一天,原先带信说姨妈她们要来的那个人,又带给我们一个消息:因为姨父是个单位的当权派,在当时的“四清运动”中受到批判,作为“四不清”家属,姨妈和表妹当然没有走亲戚的自由了。我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像凉了一桶豆腐浆,浑身瘫软,握着扫把的手无力地垂在腰际间,怅然望着天空,只希望不是事实。我的那套形象工程装备也一直舍不得动用……然而,过了不久,接踵而至的文化大革命更将姨妈一家横扫到偏远的乡下劳动改造去了,我们一直没有再联系上他们。
每当回想起这段美丽的遗憾,我总免不了要喟叹再三……
免责声明: 本文内容来源于黄三丛 ,不代表本平台的观点和立场。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注册用户自发贡献,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武冈人网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不拥有其著作权,亦不承担相应法律责任。如果您发现本站中有涉嫌抄袭的内容,请通过邮箱(admin@4305.cn)进行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涉嫌侵权内容。